我和教育的愛恨情仇

一

作為一個沒什么特色的普通學生，我沒有多少能被提起的“光輝歷史”，也沒有很狂熱地去做過一件事。最重要的是，在我上初中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內心是迷茫的，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

為什么呢？一方面是因為我父母的文化水平不高，不懂得怎樣教育子女。他們不會在我小的時候引導我應該怎樣學習、怎樣規劃自己的人生。他們更多的是滿足我物質上的需求，很少會關注我心靈上的成長。當然，這與他們所處的時代和教育環境以及他們的人生經歷有關，我不應該去批駁什么。

另一方面，當我回顧自己十幾年的求學歷程時，我發現在幼兒園和小學的學習過程中，我的老師們也并沒有像他們所學的教育理念上講的那樣，真正地關心我們的心理成長，或者說做一位真正的引導者。很多時候，他們都是按照制定好的教學大綱，來教育我們這一群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參差不齊”的小孩。

小學五年級時，有一件讓我記憶深刻的事——老師讓我們每天寫日記并上交。第一次交日記的時候，我很忐忑，又很興奮，因為自己的小秘密、小天地就要被另一個人看到了。然而日記本發下來的時候，我傻眼了，老師在本子上以畫小星星符號的形式給我們批分，寫得豐富多彩的得到五顆星，寫得很少或者幾句話帶過的只有一顆或兩顆星。

看到日記本上的四顆星時，我很失落。我并不是因為得了四顆星而失落，而是因為在我的認知里，日記中所記述的一定是真實的事、真實的想法，我把自己的生活一一寫下來，然后上交，不管字數多少，只是分享，并不是讓人去評判的，即使那個人是我的老師。更何況，他還把我們的日記分成三六九等。

然而我的老師好像并沒有覺得這么做有什么不妥，在做點評的時候，會直接評價某些同學“怎么會對一天的生活毫無想法”，還有一些同學“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日記寫得生動一點”。

這真的是一種可怕的教育方式——要求學生把日記寫得短小精悍或者豐富多彩，按照一個標準去評判我們的個人生活。而且老師的話語真的太直接、太功利了。在學生還懷有純真想法的時候，老師就將一些美好的事物赤裸裸地套入了“提高成績”的目標模式里，忽視了類似日記的事物對我們的意義。后來每一次寫日記，我都覺得十分痛苦。這是讓我對教育感到很失望的一件事。

類似于這樣的痛苦，在小學五年級以前，我和我的同伴其實已經經歷了不少。因為是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加上當時政策的限制，我五年級以前上的是希望小學。我們使用的是破舊的桌椅，沒有正規的操場，只有一塊用來集合與上體育課的煤渣地。

在那里，上課的老師多半是退休后被返聘的老教師，說話時有濃重的口音，很多人沒有上過正規的師范學校，不少教育理念已經過時。由于師生的年齡差距過大，很多時候我不能理解他們到底講的是什么。可能是與生俱來的敏感，這樣的教育環境讓幼小的我有了低人一等的感覺。

三年級的時候，我和同社區的孩子去少年宮參加演講比賽，我拿了金獎，很開心，回去的路上一直把獎狀拿在手上。這時，一個小朋友的媽媽開始和我媽媽聊天，在得知我在上希望小學、家里沒有買房的時候，她的臉上流露出很明顯的鄙視的神情，并開始談論自己孩子的教育條件有多好、能夠參加多少豐富的活動……我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他人的嫌棄，得獎后的喜悅頓時消失了，那種低人一等的失落感更深了。

雖然后來在五六年級時我的學校并入了一所中心小學，我也參加了很多演講比賽、學習了鋼琴，但這種自卑感一直埋藏在我的心底。

我真切地感受到，教育會有差別，一些孩子可以享受最好的教學資源，一些孩子卻只能在很差的教育環境里掙扎。同樣為人子女，我們會因為一些限制而成為教育上的弱勢群體并受到歧視，而那種自卑感往往會在我們的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同時，因為相關資源的缺乏，即使我們有求知的渴望，也很少有機會實現。這是讓我對教育感到失望的另一件事。

我對應試教育桎梏感受最深的時候，是在我的高中時代。

我是文科生，江蘇高考的文科數學總分是160分，語文沖高分很難，英語拉不開什么差距，所以大家的目光都鎖定在數學上。我上的是寄宿制學校，當時每天兩節晚自習，有一大半的時間我都要花在數學上：寫當天的作業，整理錯題，做各種各樣的數學練習題……高考前的兩個多月，我們開始半個月放一次假，而待在學校的那個周末，居然還有同學在白天考完試后回家補數學，然后第二天6點多再回到學校來上課、考試。在那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我們時時刻刻都要捧著“數學”這位高冷的美人，生怕一個不小心，7分沒了，14分失蹤了。

的確，學數學有利于培養我們的思維能力，但純粹為了考試而學習的大環境完全破壞了這種意義。花時間去鉆研那些在日常生活中很少甚至都不會用到的“正弦定理”“拋物線”和其他的高級運算，讓我沒有了閱讀喜愛的文學作品的時間。我真正的興趣不在數學上，考試卻將它強加于我，這讓我十分痛苦，雖然我數學學得不錯。

也許教育者的初衷是培養全面發展的學生，其出發點是好的，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學生都能夠達到那樣的高度。所以我認為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他們否定了很多學生的興趣，并沒有做到使教育能夠量體裁衣，更具人性化和現實性。

二

說了這么多“恨”的方面，但我并不覺得中國教育就是失敗的。對我來說，教育帶給我的，也有諸多溫暖的瞬間，讓我慢慢找回自我，慢慢擁有強大的內心。

前面談到希望小學的經歷在我內心留下了自卑的陰影，但是現在的我，不再自卑，不再陰郁，這也是教育帶給我的轉變。

我的自信真正回歸的時候是初一，我上了一所就近的公立中學。剛開學沒多久，學校就組織了一次校園作文大賽，初一組學生的題目是“你在我的世界里”，很幸運，我得了一等獎。

頒獎的時候，我們當時的校長在頒發榮譽證書之后，居然還給我們每一個獲獎的同學送了一本書。我得到的是畢淑敏的《我很重要》。這本書給了我很大的安慰，短短四個字——“我很重要”，仿佛一下打破了我以往對自己的所有否定和對世界的黑暗猜想。

現在我仍然記得書中的一句話：“重要并不是偉大的同義詞，它是心靈對生命的允諾。”平凡如我，我，很重要。就是這么一本小小的紙質書的書名，瞬間給了我無窮的力量。后來，受到這本書的激勵，我積極參加作文比賽、組織學校的大小活動，我不再有原來那種即使站在臺上但內心仍然怯弱的感受。

當然，作文比賽獲獎之類的都是外在的榮譽，更重要的是，我不再在乎自己上過希望小學、家里沒有房子，不再在乎別人到底怎么看我。我真切感受到的是，世界這么大，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去嘗試，我何必把自己禁錮在黑暗、無趣的空間里，讓自己那么不快樂？而最初把它們帶給我的，就是那位校長。我想，他定是仔細思考過才選擇了給我們這種正能量的書籍，這是他的積極的教育方式，也是讓我很感動的一件事情。

同時期對我的心理成長有重要影響的另一個人是我的班主任。

那時，她經常讓我們寫隨筆。我有一個姐姐，初中時轉學回了家鄉四川，因此母親基本上一個月在四川，一個月在我這邊。而我的父親工作也很忙，時常不在家，很多時候我都是獨自一人待在家里，自己買菜做飯、洗衣服，自己處理各種各樣的事情。雖然我很理解父母，但是心里還是會很失落、很孤獨。有一次，我在隨筆中透露了那段時間低落的情緒，她看完后立馬把我叫到了辦公室。令我驚訝的是，她并沒有一味地灌“心靈雞湯”，而是全程都在仔細聽我講述，讓我釋放自己的情緒。這讓我很感動，因為我覺得自己是被尊重的。后來，她又多次約我去談心，以這種方式讓我釋放內心的壓抑。

在青春的敏感期，她適時的心理引導讓我學會了調節自我、樂觀處世，更收獲了許多美好。我能夠像現在這樣樂觀地看待事情，都是因為她的影響。這是讓我感受到教育溫暖的第二件事。

我覺得，教育需要施教者與受教者之間的相互尊重，一方不失偏頗授之以漁，一方心存感激學以致用。此外，還不成熟的我們，更需要一份心理上的關愛。在這里，我無比希望每一位教育者都能學一點心理學知識，關注學生的心理成長。

我現在就讀于蘇州大學文學院，這都要感謝我高中的語文老師。雖然我以前也喜歡閱讀，但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正兒八經地學習漢語言文學。

高一的時候，教我們語文的是一位剛剛研究生畢業的老師，她喜歡讓我們做閱讀摘抄。第一次寫這項作業時，我在摘抄的段落后還寫了一些自己的感想。在我的印象中，以往老師們都不會認真看這種作業，只會匆匆寫個“閱”字，因此我的言辭有些激烈。沒想到她不僅認真看了，還給我寫了一大段留言，分享了她對文章的理解和對我的感想的看法。我覺得很有意思，所以之后每次做摘抄作業都會寫一點感想，而她也一一反饋，不會批評我那些離經叛道的想法，反而鼓勵我說出自己的想法。

正是她的這種寬容，讓我有動力去閱讀和思考，表達自己的思想，從而培養了對文學的興趣。這是讓我感受到教育溫暖的第三件事。

我分享的這三件事都很平常，然而就是無數個這樣平常的瞬間，在學生的心中留下了烙印，這就是教育的力量。學生們是一張張白紙，每一位教育者都會在上面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老師的一舉一動，平常的一句話，微小的一個表情，都會在學生的心中留下痕跡。

我選擇的是師范專業，在未來，我可能也會成為一位教育者。我不敢妄言我會對教育體制的改善做出怎樣的貢獻，但是，作為師者，我會努力成為一名合格的引導者，我會努力讓孩子們在接受教育的過程中不僅獲得知識、提高能力，也能得到足夠的關愛、尊重和理解，讓他們可以更加健康、更加快樂地成長。

席慕蓉女士在詩集《寫給幸福》中說道：“請讓我終于明白，每一條路徑都有它不得不這樣跋涉的理由。”我無比感激過去的每一段時光，那些委屈的、痛苦的日子都化作我成長的助推劑，那些幸福的時刻讓我感受到了世間的美好。

我感激在學習、成長的過程中幫助過我的良師益友以及我的家人。在這里，我作為一個學生分享了我在受教育過程中的真實的感受，希望能給教育者帶來一些觸動。

徐安娜，蘇州大學學生。本文是其在“第五屆中國教育創新年會·學生論壇”上的演講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