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彬
刑事速裁程序是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輕微刑事案件迅速審理的程序。相比于普通程序或簡易程序,刑事速裁程序具有如下特點:庭審一般不進行法庭調查和辯論,審查起訴和審判的期限大大縮短,可以使用格式法律文書,以當庭宣判為原則等。自2014年開展刑事案件速裁試點工作以來,刑事速裁程序在促進刑事案件繁簡分流,進一步解決我國刑事審判領域“案多人少”矛盾,提高刑事訴訟的效率方面發(fā)揮了明顯作用。全國人大常委會及時總結試點工作經驗,于2018年10月對《刑事訴訟法》進行修改,其中增加 “速裁程序”為第三編第二章第四節(jié),肯定了刑事速裁程序在提高訴訟效率、解決“案多人少”的矛盾方面所取得的成效。但刑事速裁程序適用情況尚未達到理想預期,其在提升訴訟效率方面還有較大的空間。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情況的中期報告》,截至2015年8月20日,各試點地區(qū)適用速裁程序審結刑事案件只占同期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案件的30.70%,僅占同期全部刑事案件的12.82%。根據某法院的同期案件統(tǒng)計,滿足速裁程序的案件有 110 件,但是實際應用只有 25 件,適用速裁程序的比例僅為22.73%。[1]又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情況的中期報告》,截至2017年11月底,18個試點地區(qū)法院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審結刑事案件91 121件103 496人,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占96.2%,適用刑事速裁程序審結的占68.5%。筆者認為,刑事速裁程序適用情況未達到理想預期,除了因為大量個案沒有滿足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的全部條件以外,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各方訴訟主體沒有如預期那樣選擇適用本可適用的刑事速裁程序。刑事速裁程序需要各方訴訟主體共同選擇才能適用,在選擇適用刑事速裁程序上,偵查、檢察機關有建議權、被告人有否定權,法院有決定權、被害人有阻止權[注]獲得被害人諒解書是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前提之一,被害人可通過不出具諒解書來達到阻止適用速裁程序的目的。,只有當刑事速裁程序能增進案件各方訴訟主體利益時,或者說該程序相比其他程序更具效率時,它才會被共同選擇。因此,如何提高刑事速裁程序對各方訴訟主體的效率價值,使其愿意共同選擇適用刑事速裁程序,以進一步發(fā)揮刑事速裁程序在提升刑事訴訟效率中的作用,無疑是刑事訴訟理論與實務界目前需要解決的一大難題。
從經濟學角度看,訴訟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被視為一種受制于投入產出規(guī)律的經濟行為。[2]刑事訴訟的效率表現為訴訟收益與訴訟成本的比值,比值越大,效率越高。訴訟成本是指國家訴訟專門機關、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為完成刑事訴訟任務所付出的成本,一般包括人力成本、物力成本和時間成本;[注]有學者認為訴訟成本還包括錯誤成本和倫理成本,筆者則認為,錯誤成本不是每一起訴訟活動必然帶來的成本,其發(fā)生率極低,且發(fā)生原因主要因為人的因素而非訴訟程序本身,為了分析簡便不把其納入成本;倫理成本更多體現的是訴訟活動帶來的影響,不是一個成本問題,因此,本文只分析人力成本、物力成本和時間成本。訴訟收益指刑事訴訟活動帶來的利益,一般包括直接收益和社會收益。為分析簡便,筆者考慮只用直接收益來分析訴訟收益。因為刑事訴訟活動的社會收益,如司法權威的彰顯、公共秩序的維護等都很難客觀量化評價,且社會收益往往與直接收益呈正相關關系。那么刑事訴訟的直接收益又該如何計算和評估呢?相比于被追究刑事責任的罪犯的數量、被害人獲賠的數額、被告人退贓退賠的數額等指標,筆者以為,用公正審結案件的數量這個指標來評估一定時期刑事訴訟的直接收益更為妥當。主要理由是:第一,審結案件的數量客觀反映了訴訟程序運作的次數和完成刑事訴訟任務的數量,且審結案件的數量往往與被追究刑事責任的罪犯的數量、被害人獲賠的數額、被告人退贓退賠的數額等直接收益呈正相關關系,在案源充足的情況下,一定期限內審結的案件數量越多,直接收益越多;第二,統(tǒng)計審結案件的數量更為方便,并且不受個案實際情況的影響;第三,公正是訴訟的內在要求,訴訟沒有公正,就談不上效率。判決只有經過了法定程序才產生效力,因此一件案件的審結意味著實體公正基本得到保障。而程序公正的實現程序與對當事人訴訟權利的保障程度緊密相關,因此審結案件的“公正”性可用當事人訴訟權利的保障程度來衡量。綜上所述,訴訟效率的公式可簡化為:訴訟效率=一定時期內審結案件的數量/(各方訴訟主體投入的人力成本、物力成本和時間成本之和)×當事人訴訟權利的保障程度(在0-1之間賦值)。
刑事速裁程序對不同的訴訟主體而言具有不同的效率,即訴訟效率具有相對性。這是因為就一個審結的判決而言,各訴訟主體在訴訟中投入的成本不同,各自獲得的收益亦不同,對訴訟效率的評價自然是不等同不等價的。如對偵查機關而言,刑事速裁程序中仍要求按嚴格的證明標準收集證據,適用刑事速裁程序并未提高偵查效率;審判機關卻因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省略了證據調查和辯論階段,開庭數十分鐘就能當庭宣判,審判效率得到極大提高。刑事訴訟程序就是在各訴訟主體之間,各訴訟環(huán)節(jié)之間配置人、財、物、時間等訴訟資源,規(guī)范和控制訴訟活動的制度安排。訴訟效率實際上就是訴訟程序配置資源的效率,是訴訟程序自身效率的體現,在訴訟成本投入一定的情況下,不同的訴訟程序意味著不同的成本配置方式,會帶來不同的收益,配置效率越高,則訴訟收益和訴訟效率也越高,訴訟效率與訴訟程序自身效率正相關。因此,可借助分析訴訟效率來分析訴訟程序的效率。
筆者將以“成本—效益”為視角,分析刑事速裁程序提升訴訟效率的優(yōu)勢及存在的不足,并就如何進一步提升刑事速裁程序的效率提出幾點措施。
刑事速裁程序相比于普通程序和簡易程序,效率優(yōu)勢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節(jié)約了審查起訴和審判環(huán)節(jié)的時間成本。根據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刑事速裁案件審查起訴的期限縮短至10天[注]《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二條規(guī)定,對可能判處的有期徒刑超過一年的,可以延長至十五日。,實務中審查起訴花費時間更少,由過去平均20天縮短至5天半。[注]參見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曹建明2017年3月12日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上的工作報告。審查起訴期限的縮短成為速裁程序相比于簡易程序的最大效率增長點。[3]刑事速載案件的審理期限也有很大節(jié)省,[注]《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五條規(guī)定,適用速裁程序審理案件,人民法院應當在受理后十日以內審結;對可能判處的有期徒刑超過一年的,可以延長至十五日。實務中花費的時間更少,福建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工作平均審理時長只需4.43天。[4]
第二,節(jié)省了人力成本。具體體現在三個方面:(1)速裁案件的一審程序實行獨任審判,且往往多案集中審理,只需一次開庭,減少了對法官、檢察官和人民陪審員的需求數量。如廣州市Y區(qū)人民法院成立了速裁組,由1名法官、3名輔助人員組成,實現了以全庭11.76%的法官力量完成51.33%的案件。[5](2)刑事速裁程序一般省略了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環(huán)節(jié),不需要證人出庭作證,節(jié)省了證人出庭費;被告人因已認罪認罰也較少委托律師辯護,故也節(jié)省了律師費。(3)刑事速裁案件上訴率極低[注]據統(tǒng)計,在2014年至2016年的刑事速裁程序試點期間,全部速裁案件被告人的上訴率僅為2.01%,檢察機關抗訴率僅為0.01%,參見沙雪良:《18市擬試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載《京華時報》2016年8月30日。,因上訴帶來的時間成本、人力成本、物力成本基本可忽略。(4)由于刑事速裁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已認罪認罰,偵查機關由供到證更容易獲得證據,減少了調查取證的難度,節(jié)省了偵查成本。
第三,保障了犯罪嫌疑人的人身權利和基本訴訟權利。一是檢察官在啟動速裁程序協(xié)商時,按規(guī)定了解犯罪嫌疑人對指控的犯罪事實、量刑建議及適用速裁程序的意見,告知有關法律規(guī)定,保障了犯罪嫌疑人的知情權和程序選擇權。二是設立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只要犯罪嫌疑人提出法律幫助的要求,法院和看守所應立即安排法律援助值班律師為犯罪嫌疑人提供免費的法律幫助,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法律幫助。三是對犯罪嫌疑人一般采取非羈押措施。根據試點工作中期報告,刑事速裁案件被告人被拘留、逮捕的占52.08%,比簡易程序低13.91個百分點。[注]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情況的中期報告》。這體現了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人身自由權利的保障。四是法官在庭審時須確認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一旦判斷不具有自愿性時,須轉為普通程序審理,重新計算審理期限,保障了被告人的程序回轉權和救濟權。五是保障了被害人的受償權。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前提之一是被告人獲得被害人的諒解書,沒有被害人的諒解書就不能啟動速裁程序,同時要求法官適用速裁程序前聽取被害人的意見,這保障了被害人的權利。
第四,速裁程序相比于普通程序能審結更多的案件。因為速裁程序一般省略了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環(huán)節(jié),允許多案集中審理,送達不受刑事訴訟法相關規(guī)定的限制,要求當庭宣判,使用格式文書等制度安排,刑事速裁案件耗費的時間、人力、物力成本有了極大的節(jié)省,在一定時期里司法資源投入一定的情況下,同樣多的資源可以生產出更多的判決。如廣州法院2015上半年人均結案數增加38.45%,[注]同④廣州市Y區(qū)人民法院2017年刑事普通案件的法官人均結案數為105.2件,速裁案件的法官人均結案數為832件。[5]可見,適用刑事速裁程序明顯增加了訴訟的直接收益。
雖然速裁程序大大節(jié)省了時間成本、人力成本和物力成本,增加了訴訟收益,提高了訴訟效率,但仍然存在一些不足,這減弱了 “速裁”效果和妨礙了速裁程序適用率的提升。
第一,速裁程序提升偵查環(huán)節(jié)的效率非常有限。實務中偵查機關很少向檢察機關提出速裁建議,大多比照普通程序進行偵查活動。[6]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偵查機關建議啟動速裁程序的動力不足,犯罪嫌疑人常常是在偵查機關完成偵查的主要工作、查清案件基本事實后認罪,此時認罪對偵查機關成本的節(jié)約有限,因為偵查的主要任務已經完成,主要成本也已投入,偵查機關已無動力提出速裁建議;二是偵查機關的主要任務是查清案件事實,如果在查清案件事實之前向犯罪嫌疑人提出認罪速裁建議,可能帶來犯罪嫌疑人利用此種機會進行虛假認罪、數罪只認一罪、重罪只認輕罪等風險,不利于查清案情、完成偵查任務;三是案件在偵查階段往往難以滿足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全部條件,如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沒有達成刑事和解協(xié)議等。
第二,量刑標準操作性不強,可能導致速裁程序啟動不及時、量刑失衡。刑事速裁程序適用于“可能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的刑事案件。由于偵查、檢察與審判機關在判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被判處“三年以下”的刑罰上往往不一致,很可能導致本可以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案件因偵查、檢察機關判斷可能要判決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而并未及時建議適用刑事速裁程序。這也是實務中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多數是法定最高刑在三年以下犯罪的原因,如危險駕駛罪等。再者,由于各地司法機關對量刑標準的把握很難統(tǒng)一,針對類似案件難以做到類似處理,容易出現量刑失衡問題,難以避免被告人因不服判而上訴,影響訴訟效率。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修訂《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對十五種常見犯罪做了量刑指導,明確量刑起點、量刑基準和量刑情節(jié)的適用,但仍存在量刑指導的犯罪種數少,量刑標準的彈性空間較大,操作性不太強等問題。
第三,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法律幫助權、知情權保障不到位。為方便值班律師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幫助,看守所、法院會設立值班律師工作室,但設置率平均只有55%左右。[7]并且值班律師實際發(fā)揮作用也不明顯,值班律師不是辯護人,其沒有閱卷權和會見權,審判時也不出庭,很難為被告人提供實質性的幫助。一些檢察機關進行認罪認罰協(xié)商時,沒有保障值班律師與犯罪嫌疑人單獨交談的時間和空間,只是在犯罪嫌疑人簽署“具結書”時才通知值班律師到場,讓其充當見證人的角色,為檢察機關行為合法性背書。
刑事速裁程序促進了輕微型犯罪案件的迅速辦理,但在降本提速增效方面還有較大的改進空間。基于對刑事速裁程序的效率分析,筆者認為,有必要對刑事速裁程序進行效率改造,提升刑事速裁程序對各方訴訟主體的效率價值。
只有進一步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才能增強其選擇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動力。筆者建議從以下幾方面著力。
一是深入貫徹非羈押訴訟理念,對速裁程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原則上采取非羈押措施和適用非監(jiān)禁刑。實務中,速裁程序審前羈押率較普通程序、簡易程序為低,但不如預期的那么理想。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統(tǒng)計,截至2016年6月30日,速裁程序被告人判決前被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的占48.99%,比簡易程序高16.85個百分點,適用非監(jiān)禁刑的占36.88%,比簡易程序高6.93個百分點。[8]筆者認為,刑事速裁程序處理的是輕微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身危險性往往較小,對其采取非羈押措施,非監(jiān)禁,既符合比例原則,保障了輕罪嫌疑人、被告人人身自由,便利其行使訴訟權利,又大大減少訴訟成本,因為非羈押措施和非監(jiān)禁刑不需要使用看守所、拘留所、監(jiān)獄等場地以及相關設備設施,不需要安排專人看管,節(jié)省了人力物力成本。另一方面,習慣性采取羈押措施很容易出現“刑期倒掛”現象,羈押時間決定判刑結果,導致在速裁程序中很難實現量刑均衡和刑罰輕緩化的目標。[9]因此,實有必要深入貫徹非羈押訴訟理念,對速裁程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原則上采取非羈押措施。當然,非羈押不等于一律不羈押,對那些流串作案、共同犯罪等案情復雜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為防止其逃避偵查、串供、虛假認罪或避重就輕認罪,妨礙查清案件事實,影響調查取證和審判效率,對其采取羈押措施則是必要的,但應作必要性審查,嚴格控制適用。
二是務必堅持開庭審理原則,保障被告人接受公開審判的權利。刑事速裁案件的庭審往往只需數十分鐘,同時,庭審法官對于檢察官的量刑建議幾乎全部予以采納,并對高達95%以上的案件進行了當庭宣判。[7]因此有學者認為,速裁案件的庭審只是“走形式”,對速裁案件全部開庭審理并無必要,可以探索實行書面審理。[10]這一觀點在司法實務中也獲得一定支持,有41%左右的法官、54%的檢察官贊同對部分案件實行書面不開庭審理。[7]筆者認為,速裁案件不宜書面審理,應堅持開庭審理原則。理由有三:(1)開庭審理是貫徹現代司法公開和直接言詞原則的必然要求,也是保障被告人接受公開審判訴訟權利的內在需要。通過庭審,被告人有機會讓法官親自聽取自己對事實認定和定罪量刑的意見甚至冤屈;法官通過面對面訊問被告人,也可檢驗閱卷所得預斷的正確性和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保障被告人的程序回轉權。(2)在節(jié)約審判時間成本方面書面審并沒有比庭審表現得更好。書面審雖不需要開庭,但閱卷、提審被告人、核實證據等都需花費時間;庭審雖花時間,但所花時間很短,數十分鐘就能結束審理,在多案集中審理的情況下,節(jié)省時間成本就更明顯。(3)開庭審理雖然增加人力成本和物力成本,但這是保障程序公正理應付出的代價。
三是完善值班律師制度,保障好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法律幫助權。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規(guī)定,值班律師為嫌疑人提供法律咨詢和建議,告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適用程序的法律后果,幫助其進行程序選擇和量刑協(xié)商,依法維護其合法權益。但在實務中,值班律師對個案的精力投入少,履職條件保障不夠,往往只扮演見證人的角色,難以起到實質的幫助。因此,要健全值班律師管理制度,嚴格值班律師的選任條件,明確值班律師的法律地位,賦予其準辯護人角色,規(guī)范值班律師服務流程,建立服務評價機制,保障法律援助經費,保障值班律師的履職條件,確保值班律師工作質量,在條件成熟時,可以試行值班律師辯護人化改革。
四是保障犯罪嫌疑人在認罪認罰控辯協(xié)商中的知情權。控辯協(xié)商前檢察官應告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享有的包括辯護權在內各種基本訴訟權利、認罪的后果、認罪的撤回、上訴的條件,應要求對相關認罪問題進行解釋。為避免口頭告知的瑕疵,應實行權利告知書制度,由檢察官在控辯協(xié)商前向被告人宣讀和解釋,并由被告人簽名確認。此種告知應為實質告知,如果被告人需要律師的幫助,應立即通知值班律師到場。
制定明確標準,規(guī)范刑事速裁案件的處理,可以增強各訴訟環(huán)節(jié)工作預見性、指導性和協(xié)調性,減少工作量,節(jié)約訴訟成本,促進訴訟效率的提升。
一是要明確常見輕罪的證據收集標準,規(guī)范調查取證,減少工作量。刑事速裁程序提速的難點在于偵查環(huán)節(jié)。案件偵查所花費的成本最難控制,罪不同偵查成本不同,同罪不同案,偵查成本也有別。因此,明確可能適用速裁程序的各種輕罪的證據收集標準,不僅可規(guī)范調查取證工作,減少補充偵查的情形的出現,還可以減少調查取證的工作量,大大節(jié)省偵查階段成本。
二是要進一步擴大量刑指導范圍,細化量刑標準。結合實務經驗,把“可能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和管制”的所有犯罪納入量刑指導范圍,進一步細化量刑情節(jié)適用的標準,使偵查、檢察和審判機關在判斷個案是否“可能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和管制”上盡可能接近一致,以盡早啟動速裁程序,節(jié)約訴訟成本,減少量刑失衡,提高訴訟效率。
三是堅持與普通程序相同的證明標準。我國刑事訴訟追求實質真實,對案件事實的證明要求達到“確實”的程度。如果降低證明標準,證據收集勢必難以充分,證明也難以達到確實的程度,一旦程序回轉為普通程序,很少能進行補充偵查,各訴訟主體最終投入的成本可能比一開始堅持嚴格證明標準投入的成本還要高。再者,堅持嚴格的證明標準,并沒有必然增加訴訟成本、降低訴訟效率。被告人選擇適用速裁程序意味著他已經認罪認罰,在認罪的情況下,偵查人員收集充分的定罪量刑證據應該更容易,即使堅持嚴格的證明標準,也不必然增加工作量。
建立刑事速裁案件快速辦理機制有利于提高部門間協(xié)同辦理速裁案件的工作效率,節(jié)省人力成本和時間成本。一是設立速裁案件專辦制度。在公檢法司各部門設立速裁辦公室或速裁組,安排專人快速辦理速裁案件。二是推廣“刑拘直訴”機制。“刑拘直訴”是指在刑事拘留的法定期限內,完成偵查、移送審查起訴,并由法院快速做出裁判。[11]“刑拘直訴”通過簡化案件流轉手續(xù),例如審查起訴階段沿用公安機關的取保候審手續(xù)與期限,不再辦理續(xù)保手續(xù);羈押案件,不再換押,辦案人只需在提押證上簽章備注;[12]贓物由公安機關統(tǒng)一保管,案件流轉時“轉單不轉物”[13]等等,節(jié)省訴訟成本,保障了被告人獲得及時審判的權利。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試行醉駕刑拘直訴機制,從拘留到審判7天內就完成。[13]三是簡化案件文書的制作和審批。對主要文書如案件起訴意見書、起訴書和判決書、審結報告等均可以使用格式文書,文書由主辦偵查員、主任檢察官、承辦法官署名后即可生效,不須履行審批手續(xù)。
有學者認為,刑事速裁程序應保持兩審終審制,理由是:一是因為上訴率和抗訴率非常低,實行二審終審制與實行一審終審制在降低訴訟成本、縮短訴訟周期、提高訴訟效率的效果方面實際上并沒有多少差別。二是如果實行一審終審制,當事人的上訴權、檢察機關的抗訴權都將無法行使。假如一審法院不能公平公正司法或者錯誤地認定事實,那么被告人認罪認罰就不能通過上訴來救濟,很可能造成冤假錯案。[7]筆者認為,刑事速裁案件原則上應實行一審終審制。首先,法官員額制和案件終身負責制等一系列司法體制改革,保障了檢察官和法官的素質,夯實了公正司法的制度基礎,保障了司法判決的質量,大大降低了一審錯案率。退一步講,如果一審判決真的出現明顯不公或事實認定錯誤,即使被告人無權上訴、檢察機關無權抗訴,也可通過審判監(jiān)督程序解決。其次,設置二審程序徒具形式意義,損害效率。試點工作已經表明,速裁案件的被告人幾乎都能服判息訴,上訴率很低,發(fā)改率更低。據統(tǒng)計,在2014年至2016年的刑事速裁程序試點期間,全部速裁事件被告人的上訴率僅為2.01%,檢察機關抗訴率僅為0.01%。[14]而且,刑事速裁案件的發(fā)改率為0.05%,改判的理由分別是量刑不當和適用法律錯誤,沒有事實認定不當的錯誤。[15]在此背景下,若設置二審程序僅具形式意義。另外,因為上訴期限的存在,使得所有速裁案件——無論當事人是否上訴——都必須經過上訴期才能生效,推遲了判決生效的時間,增加了時間成本,實際上減少了訴訟收益。
速裁案件的一審終審原則也有例外,即當判決書確定的罪種、罪數和刑罰超出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的范圍時,應允許上訴或抗訴。因為被告人與檢察機關達成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是以被告人放棄部分訴訟權利獲得從寬處罰承諾為前提的,法院必須充分尊重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并在協(xié)議范圍內進行判決。當判決書確定的罪種、罪數或刑罰超出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的范圍時,意味著認罪認罰從寬協(xié)議無效,被告人讓渡的上訴權等權利自然恢復,此時被告人可通過上訴進行救濟,檢察院也可通過抗訴來實施法律監(jiān)督,以滿足司法公正的要求。
運用互聯(lián)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建設智慧法院,會節(jié)省更多的時間成本、人力成本,提升訴訟效率。智慧法院建設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幾個方面:探索刑事案件全流程網上協(xié)同辦理機制,實現電子卷宗在公檢法之間流轉,解決卷宗移送耗時費力的問題;建設完善智慧庭審系統(tǒng),推廣遠程審理,建立刑事量刑輔助系統(tǒng),推進電子卷宗同步生成;推進政法系統(tǒng)大數據平臺建設,實現公檢法司和律師在線查閱和下載相關證據和法律文書,等等。當然,加快智慧法院建設也增加了物力成本,但由于訴訟各類成本之間往往存在此消彼長的關系,如增加物力成本往往會節(jié)省更多的人力成本和時間成本,因此,加快智慧法院建設最終會提高訴訟效率。
刑事速裁程序對促進刑事案件的“繁簡分流”、解決“案多人少”的矛盾發(fā)揮了明顯作用。在當前全面依法治國戰(zhàn)略推進和全面深化改革步入深水區(qū)的關鍵時期,社會各種矛盾和問題也將日益凸現交錯,法制建設將更加完善,越來越多的行為會被納入刑法調整范圍,各類輕微型犯罪勢必會增多,“案多人少”的矛盾將依然嚴峻。通過進一步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完善刑事速裁案件處理的標準、建立刑事速裁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實行一審終審制原則、加快智慧法院建設等措施來完善刑事速裁程序,降低訴訟成本、縮短訴訟周期,保障當事人正當權利,增加審結案件數量,進一步提高刑事速裁程序的效率,將是解決“案多人少”矛盾、提升訴訟效率的最重要途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