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彎的陽光

嵇紹波

于清幽佳境處探秘，與一株小草相遇。

小草若是保持平常匍匐的姿勢，則是千萬株中普通的一株，并不會引人注目。不過這株卻是攀巖的高手，凌空貼附在一堵殘墻斷壁上，舉起一蓬綠葉，承接陽光，吸收雨露，宛若懸崖峭壁間傲霜欺雪的松柏，超然卓立，雄踞睥睨。

小草的身側是奔流不息的逶迤細浪;腳下是高低參差的萋萋芳草;頭頂是行蹤飄忽的散淡浮云;耳畔是輕松歡快的蟲鳴鳥語。這株小草是幸福的，也是幸運的，獨攬了這得天獨厚的福祉，居高臨下，儼然一副舍我其誰的王者氣勢。

在這一福祉上，只有這株小草能夠縱橫捭闔，俯仰于天地之間。與這株小草溝通，我必須低下身子，以敬畏的目光與它對視，才能探詢到它內心深藏不露的秘密。

這株小草力拔山兮的英雄氣勢，首先把我震懾住了——它是從墻裂縫中鉆出來的。這一株普通而又不尋常的小草，引起了我對它身世和來歷的種種猜測和推想。

在這株小草還是一粒草籽的時候，或許是一小陣風游戲追逐時不小心席卷進去的;或許是一只小老鼠進餐時不慎從齒縫間跌落的;或許是一只螞蟻背負搬運時無意間丟失的;還可能是粗心的工人混進沙土砌進去的。反正是由于各種偶然的因素，這粒草籽無可選擇地被種植在這里了。

大概是近河傍水的緣故，這粒草籽被慢慢地浸潤了。春天的某個早晨，它醒了，開始萌蘗、發芽、生根。幽深而黑暗的環境，冷硬而貧瘠的四壁，讓剛剛出生的小草必須做出選擇。

生？還是死？擺在小草面前的沒有其他選擇。

陽光是固執的，也是倔強的。它不會拐彎，只會沿著自己的方向筆直向前。幽深而曲折的磚縫罅隙，陽光是無法抵達的。陽光是小草生命的汁液，沒有陽光，小草就無法生存發展。

對生命的渴求，對陽光的期望，已牢牢地攫住了小草的心。小草沒有絕望，也沒有氣餒，而是默默地積蓄力量，等待爆發。它的每一次爆發，都將使它離陽光更近一些，生命更強大一些。

一路上，小草喘息著，掙扎著，努力著，終于從黑暗中抵達陽光盛開的地方。我仔細數過小草的每一次爆發，小草總共經歷了九曲十八彎，每一個拐彎的地方，小草都有虬起了的巨大的關節，那是它生命爆發時留下的傷痕。正是這種傷痕造就了它——比在地面上安逸生長的小草更加粗壯的莖桿，鑄就了它最強健的體魄，從而能夠從容地凌空峭立，君臨群芳。

在通往陽光的路上，小草可以彎腰，但不可以低頭。小草昂揚的頭顱，陽光也為之動容，汩汩的熱力沿著九曲十八彎，一直奔流到小草發達的根系，冷硬而貧瘠的磚石水泥，瞬間土崩瓦解，變得溫暖含情，轉化為肥沃的土壤。

對這株小草來說，它的成長史，就是一部與苦難和困境的斗爭史，也是一部生命不屈的抗爭史。

注視這株小草，其實就是對人生的一次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