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 李曉慧
作者單位:蘇州市職業大學商學院 中央財經大學會計學院
2006年國務院發布的《國家中長期科學和技術發展規劃綱要(2006-2020年)》將增強國家創新能力提高到了國家戰略的高度。2017年政府工作報告指出,要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強化創新引領。在整個國家創新體系中,企業是主體和核心。企業的研發活動既是培育創新能力的基石,又是構建核心競爭力的關鍵(許罡、朱衛東,2010)。在政策的激勵下,上市公司研發支出比重不斷提高(徐經長、汪猛,2017),研發支出的會計處理對公司財務的影響與日俱增。根據現行企業會計準則的規定,企業可以自主選擇將研發支出資本化計入無形資產或者費用化計入當期損益。當企業研發支出較大時,資本化和費用化的選擇將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企業當期的財務狀況和經營成果。那么,上市公司管理層是否會利用這種會計政策選擇權操縱利潤以滿足私利呢?注冊會計師是否識別了這一風險進而增加審計投入、索取風險溢價呢?這就是本文致力解決的問題。
本文可能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本文從審計師風險應對的視角展開研究,豐富了企業研發支出經濟后果方面的文獻。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企業研發支出的價值相關性和對企業績效的影響等方面(孫維峰、黃祖輝,2013;任海云,2014),本文則從審計師這一市場中介組織的視角,研究企業研發支出對審計收費和審計延遲的影響,豐富了企業研發支出經濟后果方面的文獻。(2)本文研究結論有助于加深對注冊會計師風險應對行為的理解。以往研究多是從代理理論和公司財務風險的視角,研究注冊會計師風險應對行為(Donohoe and Knechel,2013;Bhaskar,Krishnan and Yu,2017),較少考察企業研發支出資本化這一會計政策選擇行為對審計師行為的影響。本文則通過實證檢驗企業研發支出與審計收費的關系,拓寬了這方面的研究視野。
現代風險導向審計要求注冊會計師從戰略的高度,系統識別被審計單位的經營風險和戰略風險。如果注冊會計師識別風險不當或者未能識別風險,可能導致審計失敗,從而使自身陷于風險之中(De Fond and Zhang,2014)。為了降低審計風險,注冊會計師可以選擇低風險審計客戶(Johnstone and Bedard,2003)、增加審計投入(Simunic,1980)、索取風險溢價(Johnstone,2000)、發表非標準審計意見(Mutchler,1985;Carson et al.,2013),甚至退出審計契約(Krishnan,2007)。
資源觀和競爭優勢觀認為無法模仿和替代的稀缺資源是組織獲得競爭優勢的根源(Grant,1991)。企業研發活動就是為使企業獲得這一資源的價值創造活動。研發支出的增加有助于形成新產品,更好地滿足現有客戶的需求,同時吸引新的客戶,從而促進銷售收入的增加;此外,研發支出的增加還有助于改善企業現有的生產流程、降低制造成本、提升企業績效和價值(Srinivasan et al.,2009)。然而,研發活動由于本身固有的周期長、后效性等特征,使研發活動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一旦研發失敗,可能面臨喪失市場份額、資金鏈斷裂的風險,使企業陷入財務困境,甚至破產倒閉??蛻艚洜I失敗可能傳導給審計師。根據審計“深口袋”理論,財務報告使用者會將審計師當作“替罪羊”,要求其承擔賠償責任。因此,當客戶研發支出較高時,審計師將面臨較高的風險,出于對自身承擔額外風險的補償,審計師可能會向客戶索取更高的審計費用?;诖耍疚奶岢鋈缦录僭O:
H1:企業研發支出與審計收費顯著正相關。
2006年頒布的《企業會計準則第6號——無形資產》將企業研發活動劃分為研究階段和開發階段兩個階段,并規定研究階段的支出費用化計入當期損益,開發階段的支出滿足一定條件的可以資本化,計入無形資產。會計準則的這一規定賦予了上市公司管理層較大的選擇空間,可以自主選擇將研發支出費用化或者資本化。由于研發支出金額往往較大,費用化和資本化的選擇對于企業當期損益有著較大影響。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管理層可能會基于自身私利運用會計政策選擇權進行盈余管理。許罡和朱衛東(2010)以 2007 -2008年披露研發支出的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實證檢驗了企業研發支出資本化選擇與盈余管理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上市公司為了避免虧損或者出于再融資的需要,傾向于通過研發支出資本化選擇進行盈余管理,研發支出總額越大,資本化選擇傾向越高??紤]到企業資本化研發支出背后可能蘊藏著較高的盈余管理風險,當企業資本化研發支出較高時,注冊會計師可能會承擔較高的風險,進而索取風險溢價?;诖耍疚奶岢鋈缦录僭O:
H2:企業資本化研發支出與審計收費顯著正相關。
審計延遲可以較好地衡量注冊會計師的努力程度和審計范圍(劉笑霞等,2017)。對于高風險審計客戶,注冊會計師通常有兩種策略可供選擇:一是增加審計投入,二是索取風險溢價。增加審計投入導致審計延遲增加,審計成本上升,為了彌補成本的上升,注冊會計師可能會向客戶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在客戶研發支出較多的情況下,注冊會計師面臨的風險較高,為了準確地判斷客戶研發支出資本化選擇是否合理、背后是否存在盈余管理行為,注冊會計師往往會擴大審計范圍、更多地依賴細節性測試,收集更多的審計證據,同時增加與被審計單位的溝通,從而延遲審計報告的報出時間,增加審計延遲。審計延遲的增加和審計成本的上升,將會促使審計師向客戶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诖?,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表1 主要變量的定義

表2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H3:企業研發支出通過影響審計延遲間接影響審計費用。
由于新會計準則要求我國上市公司自2007年開始在年報中增設研發支出項目,因此,本文以2008-2017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并對樣本進行了如下篩選:(1)剔除金融行業上市公司;(2)剔除ST公司;(3)剔除財務數據缺失的公司,最后得到11167個樣本。為了避免研究結果受極端值的影響,對連續變量在1%以下和99%以上的樣本進行了縮尾處理。本文所有數據來自國泰安數據庫。
為了驗證本文假說H1和H2,構建模型(1)。其中,被解釋變量是審計收費(Auditfee),解釋變量是企業研發支出(R&D),借鑒黨力等(2015)、徐經長等(2017)的研究,分別以研發投入的絕對值和資本化研發支出的絕對值來衡量。為了進一步反映企業研發支出對注冊會計師審計收費的作用機理,本文構建了模型(2),增加了審計延遲與研發支出的交互項,檢驗企業研發支出是否通過影響審計延遲進而影響審計收費。如果該交互項顯著,則可以認為企業研發支出的增加導致注冊會計師增加了審計投入進而提高了審計收費。

表3 多元回歸結果分析

在控制變量方面,借鑒B e l l et al(2015)、吳偉榮和劉亞偉(2 0 1 5)、齊魯光和韓傳模(2016)等的研究文獻,本文選擇了如下變量進行控制:反映審計業務復雜程度的存貨和應收賬款占總資產的比重(RECINV)、速動資產比重(Quick),上年是否發生虧損(LagLoss),反映審計師特征的變量如是否“四大”審計(Big4)、是否發生審計師變更(Switch)、審計意見類型(Opinion)、審計延遲(AuditLag),以及反映企業基本面特征的企業規模(Size)、成長性(Growth)、賬面市值比(MB)、盈利能力(R O A)、地理位置(Locate)、產權性質(SOE)。同時模型還控制了年度效應和行業效應。本文主要變量的定義如表1所示。
表2報告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從該表可以看到,Auditfee均值為13.505,標準差為0.559,上市公司審計收費整體處于較高水平。R&D均值為17.525,最小值為13.455,最大值為20.992,不同企業的研發支出絕對值存在一定差異。另一方面,部分樣本公司僅披露了研發支出總數,并未分類披露資本化支出金額和費用化支出金額,因此,在以資本化研發支出作為自變量對模型進行回歸分析時,刪去了未披露資本化研發支出的樣本公司。通過控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可以看到,31.7%的樣本公司為國有企業,上年發生虧損的公司占全部樣本的6.9%,虧損比重較高。13.7%的樣本公司更換過審計師。
然而,研發活動由于本身固有的周期長、后效性等特征,使研發活動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一旦研發失敗,可能面臨喪失市場份額、資金鏈斷裂的風險,使企業陷入財務困境,甚至破產倒閉。客戶經營失敗可能傳導給審計師。根據審計“深口袋”理論,財務報告使用者會將審計師當作“替罪羊”,要求其承擔賠償責任。因此,當客戶研發支出較高時,審計師將面臨較高的風險,出于對自身承擔額外風險的補償,審計師可能會向客戶索取更高的審計費用。

表4 研發支出、審計延遲與審計收費的多元回歸結果
為了檢驗企業研發支出對審計收費的影響,先后以企業研發支出總額和資本化研發支出為自變量對審計費用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無論是研發支出總額還是資本化支出,R&D的系數均在5%以上的水平上與Auditfee顯著正相關,這說明,對于研發投入較多的企業,審計師往往會投入更多的時間和資源進而索取更高的審計收費。模型的調整后R2均在57%以上,說明模型擬合較好。此外,表4還表明審計收費受到審計業務復雜程度(RECINV、Quick、LagLoss)、審計師特征(Big4、Switch)、審計意見類型(Opinion)、企業規模(Size)、成長性(Growth)等因素的影響,與以往文獻結果基本一致。
為了驗證審計延遲對于企業研發支出和注冊會計師審計收費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在審計收費模型的基礎上增加了研發支出和審計延遲的交互項,回歸結果列示于表4。如果企業研發支出通過影響注冊會計師分配于該審計項目的時間和資源(也即是審計延遲)進而影響到審計收費,那么,預計該交互項的系數符號為正。正如表4所示,無論是全部研發支出還是資本化研發支出,交互項AuditLag*R&D的系數均在5%以上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說明,注冊會計師預計到了企業可能會通過研發支出資本化選擇調節利潤,為了降低這一風險,加大了對研發支出項目的審計力度,從而提高了審計收費。因此,研發支出尤其是資本化研發支出越多的企業,注冊會計師投入的時間和資源越多,審計收費也越高。
為了減少或消除企業研發支出與審計收費之間可能存在的內生性,本文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以政府補助(Subsidy)作為企業研發支出(R&D)的工具變量,分兩階段進行回歸。首先,以第二階段的所有外生變量作為控制變量,進行回歸;然后,以第一階段的擬合值作為自變量,進行第二階段回歸,回歸結果見表5(1)。在第二階段的回歸中,R&D的系數是0.2317,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控制內生性后,企業研發支出與審計收費之間的正相關關系依然成立,本文假說得到驗證。
本文還通過其他穩健性檢驗方法對研發支出與審計收費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檢驗:(1)將全部樣本按照研發支出(R&D)的大小等分為三組,刪去中間一組,設置啞變量,研發支出較高的一組取1,較低的一組取0,將啞變量代入回歸模型,重新進行回歸;(2)改變變量的衡量方式,將反映企業盈利能力的總資產收益率ROA替換成凈資產收益率ROE;(3)虧損企業可能面臨著較高的錯報風險和訴訟風險,其審計收費可能與其他企業存在著系統差異,因此,本文刪去虧損企業的樣本,重新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在所有的穩健性檢驗中,R&D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證明本文的研究結論是穩健的。

表5 穩健性檢驗結果分析
本文以2008-2017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實證檢驗了企業研發支出對注冊會計師審計行為的影響。研究發現:企業研發支出提高了審計師對客戶風險的評估,審計師為此收取了風險溢價,審計收費增加;考慮到被審計單位可能通過研發支出資本化選擇操縱盈余,當被審計單位資本化研發支出增加時,審計師提高了審計收費作為對其承擔額外風險報酬的補償;此外,企業研發支出還通過影響審計延遲間接影響審計收費。審計師為了降低企業研發支出會計處理中可能存在的風險,增加了審計投入,擴大了審計范圍、增加了實質性測試程序,因而收取了更高的審計費用。
本文的研究結論對于上市公司、監管部門和政策制定者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首先,由于研發支出固有的不確定性和會計處理上存在人為操縱空間,上市公司需要對此承擔額外的成本,為了降低審計費用、縮減審計延遲,上市公司應當積極主動地就研發支出會計處理問題與審計師進行溝通和協調,降低雙方的信息不對稱程度。其次,就監管部門而言,可以借助審計師這一市場中介組織的力量,參考審計收費等指標,評價上市公司研發支出會計處理的合理性,從而制定有針對性的監管措施。最后,就政策制定者而言,應當考慮到企業研發支出存在的固有風險和盈余管理動機,將已經制定的《高新技術企業認定專項審計指引》進行推廣,制定普遍適用的研發費用審計準則,規范注冊會計師對于研發費用的審計工作,提高研發費用審計質量、降低審計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