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芬
(1.中國科學院 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2.湖州職業技術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2018年4月,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為紀念建所60周年正式出版多卷本學術文集.這套文集選題廣泛,內容豐富,印制亦相當精美,是專業人員和普通讀者了解該所研究人員學術成果的一個窗口,也為有志于此者提供了不少學習取法的門徑.
整套叢書一共五卷,包括數學史、天文學史、物理學史、化學史、技術史、地學史、生物學史、醫學史、農學史等多個類別.細加閱讀,我們發現,本套文集除了列入農學史類別下的《橘詩和橘史——北宋陳舜俞〈山中詠橘長詠〉研讀》(以下簡稱《研讀》)、《Dietary Shift After 3600 cal yr BP and Its Influencing Factors in Northwestern China:Evidence from Stable Isotopes》和《〈便民纂〉與〈便民圖纂〉關系考》三篇農學主題文章之外,還有不少文章如《中國古代養蠶技術上的一項重要發明——人工低溫催青制取生種》《中國古代鐵農具的研究》《漢唐時期牛疫的流行與防治》都可以歸入廣義的農學史門類之下.由此可見自然科學史研究所研究人員對農史研究的關注廣泛.
農學史雖然不是自然科學史研究所的主要研究方向,但一直是一支重要的方面軍.自建所以來,從夏緯瑛、范楚玉等老前輩開始,經曾雄生研究,到現在杜新豪博士等年輕學人,每一代學者不斷努力,做出了一系列扎實出色的工作,研究成果也是可圈可點,是研究所一個突出亮點.
中國稻作史的研究是曾雄生用功最多、成果最豐碩的一個領域.《研讀》一文并非出自他的稻作史研究,但曾雄生卻將此文提交給該所建所六十周年論文集,可見曾雄生本人對這篇文章的重視,必有其值得一讀的學術價值.
在網絡技術日益發達、數字資源無比豐富的今天,作為一名歷史學者,我們如何利用這個機遇,深入寶藏之地,避免空手而歸.曾雄生最近幾年的研究工作,包括這篇《研讀》,或許可以給我們提供一些啟示.
柑橘是中國南方的一種常綠果樹,早在先秦時期,江南地區已有柑橘栽培,當地橘農在長期的生產實踐和實際生活中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歷代文人對江南柑橘的各種吟詠詩文也為后人研究柑橘的歷史提供了材料.
2011年夏季,曾雄生在香港《九州學林》上發表了這篇《研讀》,①這篇論文于2011年夏季首先發表于《九州學林》(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作者注.全文一萬八千余字,深度解讀了北宋文人陳舜俞的一首長詩——《山中詠橘長詠》(以下簡稱《長詠》),并將其與韓彥直的名著《橘錄》的具體內容逐一進行了對比.論文開篇首先簡單介紹了韓彥直《橘錄》的歷史地位和影響、撰寫背景以及局限性.南宋淳熙五年(1178),韓彥直寫成《橘錄》,這部柑橘譜錄在世界柑橘栽培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和廣泛影響.該書第一次比較完整且系統地記錄了永嘉(今溫州)地區柑橘類果樹的品種,總結了當地柑橘栽培技術、病蟲防治、采摘貯藏和制造加工等方面的知識.此書素負盛名,問世800年來,多次雕版重印,版本眾多.英國著名科技史家李約瑟(Joseph Needham)在《中國科學技術史》一書中對韓彥直本人及該書均給予了高度評價:“直至1500年,即三個多世紀以后,才出現了可以與韓彥直的著作相匹敵的著作”.[1]320
韓彥直,延安人,宋代抗金名將韓世忠長子.《橘錄》是韓彥直在淳熙年間(1174—1189)永嘉(今溫州)知州任內,在從政之余經調查研究寫成的.由于韓彥直的家鄉陜北延安不產柑橘,韓彥直本人只有少許橘區生活經歷,所以他對柑橘了解比較有限,似乎也未曾注意到在他一百年之前,太湖之畔的陳舜俞曾撰寫了這首《長詠》.由是,陳氏這首誕生于北宋時期的詠橘長詩也未能經韓彥直的推廣而為更多人所熟悉,后人無由得知韓氏以前中國柑橘栽培的情況,以至于錯誤地認為關于柑橘的系統記述是從《橘錄》開始的.[2]
曾雄生發掘的這首《長詠》是柑橘史上堪與《橘錄》相比的另一項重要史料.曾雄生在他的論文中引述了《長詠》一詩全文,考證了《長詠》作者陳舜俞的籍貫與生平,并對《長詠》一詩進行了解讀.
陳舜俞是湖州烏程(今浙江湖州)人,北宋仁宗慶歷六年(1046)乙科進士.神宗熙寧三年(1070),以屯田員外郎知山陰縣,與歐陽修、蘇軾、司馬光交往甚厚.曾幾度棄官隱居于嘉興清風涇白牛村,自稱“白牛居士”.陳舜俞生活的湖州、嘉興均屬太湖地區,是歷史上著名的柑橘產地,其中尤以太湖洞庭山出產的柑橘最為有名.唐代時,吳中出產的柑橘已成皇家貢品.陳舜俞生活的北宋中期,柑橘種植業是以洞庭山為中心的太湖地區的優勢產業.由于自幼生長在橘區,陳舜俞對柑橘的生長和生產過程十分熟悉.這首《長詠》是他的晚年詩作.全詩以詩句加注的方式,詳細介紹了太湖洞庭山一帶的柑橘產銷情況,內容涉及地理環境、產量品質、采收日期、種接技術、種苗來源、品種分類、橘園開辟、病蟲防治、修建栽培、灌溉施肥、民俗民風、收貯加工、運銷饋贈等多個方面.
在解讀文本的基礎上,曾雄生進一步上升到對柑橘產業的興衰、地理分布的變遷的研究,并考察了這些變化背后的自然、經濟、社會、環境變化等多方面因素.
多年以來,南宋韓彥直的《橘錄》一直被認為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柑橘專著”,甚至被推崇為“空前絕后的唯一柑橘專譜”.[3]
《研讀》指出:“陳舜俞的這首詠橘長詩早出韓氏《橘錄》一百年以上;生長在橘鄉的陳舜俞對柑橘的認識和了解比韓彥直更勝一籌;《長詠》一詩已涉及《橘錄》中所提及的絕大部分內容.”從篇幅來看,《橘錄》約3400余字,但其中三分之二的篇幅為記載柑橘的各類品種,書中真正記述柑橘栽培技術的內容僅約1075字;而《長詠》加上原注有912字.而且,《長詠》中有些內容甚至為《橘錄》所不及.曾雄生認為,《長詠》代表了中國11世紀的柑橘生產中心太湖洞庭山的情況;而《橘錄》則代表了12世紀的柑橘生產中心溫州一帶的情況.
我們或可說,曾雄生對陳舜俞這則重要史料的發掘與解讀改寫了中國柑橘栽培史.
早在唐代,文人筆記和詩詞中對江南尤其是太湖地區的柑橘多有吟詠.曾雄生在解讀《長詠》文本的同時,充分利用了從唐代到北宋期間文人詩篇歌詠中關于太湖洞庭橘鮮食、釀酒、入藥等利用方式的各類詩句,并結合《長詠》一詩的文本分析了太湖洞庭橘的生長環境、種植規模、成熟季節以及口味、果品保鮮技術和柑橘蟲害等內容.
在論文的第三部分,曾雄生將《長詠》與《橘錄》依照《橘錄》下卷中所列內容:品種、種治、始栽、培植、去病、澆灌、采摘、收藏、制治、入藥逐一作了對比.[2]通過對比,曾雄生認為《長詠》一詩除有關柑橘品種的記載不及《橘錄》全面外,其關于生產規模、種苗來源、橘園開辟、病蟲防治、修剪培植、灌溉施肥、采摘要領、貯藏加工、運銷饋送、民風民俗,甚至果實大小、價格等方面的記述,和《橘錄》相比,并不遜色,有些地方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曾雄生進而指出,中國傳統的柑橘栽培技術的主要環節,甚至是一些細節,在《橘錄》之前的一個世紀,甚至更早時候即已成形,并一直流傳至今.
隨后,曾雄生提出為什么《長詠》這么重要且早于《橘錄》百余年的一則史料,在歷史上的影響會遠不及《橘錄》作者從體裁、體量、文學價值三個角度對兩篇文獻進行了對比,分析了《長詠》影響不及《橘錄》的原因,認為宋詩和譜錄的體裁之差別是導致二者影響力大小之差異的最主要原因.最后,作者總結了《長詠》在農學史上的價值并再次強調,《長詠》一詩是《橘錄》之前關于中國柑橘歷史的難得材料,是研究中國柑橘史的重要原始文獻.
缺少直接的農業生產實踐經驗,對具體農學知識和技術細節了解不夠深入是很多農史學者的軟肋.相比較而言,從小在農村環境里生活的學者從事農史研究在這方面相對就多了一些優勢.
曾雄生的家鄉江西省新干縣位于江西省中部,與太湖洞庭山和溫州均有幾百公里之隔.當地也是傳統的橘鄉,柑橘種植具有悠久的歷史.自小生長于此的曾雄生有直接的柑橘種植經驗,對柑橘栽培、養護、采摘以及保存的情況非常熟悉,甚至包括橘皮入藥、橘皮做菜等多種形式.雖然曾雄生生活的時代和地區與《長詠》及《橘錄》都比較遙遠,但他發現,歷經數百年,宋人詩書里記載的那些關于柑橘種植栽培的技術和知識,和他老家種植柑橘的情形仍有相同或相似之處.這為他解讀《長詠》和《橘錄》中的有些內容提供了便利.在對《長詠》一詩的解讀中,曾雄生帶入了大量的個人經驗與體會.毫無疑問,作者的這些個人經驗對于準確理解與解讀這首詠橘詩以及《橘錄》的內容極有幫助.
唐代著名史學家劉知幾撰寫《史通》時提出史家三長——“才、學、識”之說,被時人稱為篤論,對后世史學理論有相當大的影響.此處“史才”“史學”和“史識”,分別是指史家寫史的基本能力、對歷史知識的熟悉程度以及對歷史是非曲直的觀察、鑒別和判斷能力.劉知幾認為,作為一名史家,須兼備“三長”,而這三者中尤以“史識”最為重要.當今這個信息爆炸的網絡時代,資料隨時可得、史料層出不窮,人人都能得到或占有一些材料.唯其如此,歷史學者的史識比從前顯得更為重要.因為這決定了一個史學者辨別、解讀材料和提出問題的能力.
作為一名農史學者,曾雄生一直強調研究者的問題意識,特別是提出新問題、解決新問題的意識和能力.當然,要發現問題,就必須具備一些基本的知識背景,同時也要熟悉學界研究的進展,否則就可能貽笑大方.筆者認為,正因為對上述兩點特別重視,曾雄生在駕馭材料、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時常能做到游刃有余.這也是他經常能發現問題并捕捉到研究“先機”的主要原因.閱讀《研讀》一文,我們發現,作者此前對《橘錄》和中國柑橘史就已相當熟悉.因此,當他一讀到《長詠》這首長詩時,立即就意識到了這則史料的價值,自然而然地就激發起一探究竟的興趣.史識以及對相關史料的熟練把握是歷史學者對所發現新材料進一步消化、解讀與分析的重要基礎.
《研讀》的另一個突出特點是資料宏富.曾雄生借E-考據時代之便,去粗取精、去偽存真之后,充分利用了唐宋時期文人詠嘆記載太湖柑橘的各類詩文材料.因此,一方面,倘若不是由于古籍數字化之后電子文獻搜索便捷,曾雄生可能不會注意到北宋陳舜俞所做的這首《長詠》;另一方面,如果沒有對此時期柑橘史料的熟悉與把握,曾雄生未必會馬上意識到這篇文獻的學術價值和意義,遑論寫成正式的學術論文了.曾雄生曾不止一次提起,研究文學史的學者一定讀到過這首收錄于《全宋詩》中的長詩,但對這首略欠文學色彩的農事詩,他們未必注意.
曾雄生對徐光啟一則佚文的發現和解讀是一個歷史學者基于史識對史料的辨別、發掘和利用的又一個極好的例子.明崇禎《松江府志》卷6《物產》中收錄了徐宗伯玄扈的《告鄉里文》,以往一直未引起學界注意.這篇短文由徐光啟撰寫于萬歷三十八年(1610),全文雖然只有600余字,卻是關于徐光啟和中國農史的重要史料,對于研究徐光啟的生平事跡、農學思想的形成、傳統農業對于災害的應對,乃至農學知識的傳播等,都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但是,這則《告鄉里文》當時尚不見于《徐光啟集》等文集之中,也不見有學者的引證和研究.曾雄生發現了這篇佚文后,迅即對其進行了點讀、注釋和初步解讀,研究成果以《告鄉里文:一則新發現的徐光啟遺文及其解讀》為題隨后發表在《自然科學史研究》2010年第1期.這篇論文發表后,徐光啟此篇佚文亦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新出版的《徐光啟全集》(精裝本)收錄.
中國古代科技史研究迄今已有近百年歷史,各種史料似乎已被不同領域學者搜檢殆盡.那么,我們不禁要問,E-考據時代,歷史學者又該如何做研究?
其實,歷史學的研究從來都是常做常新.史學研究向來強調新材料、新觀點、新方法,其中新材料最為學界所重視.數字化時代最大的好處就在于為信息和材料的搜索與獲取提供了極大便利,尤其以E-考據時代便捷且多樣化的檢索功能為基礎,給傳統的歷史學研究范式帶來了新的機遇.新材料的大量發現,也讓傳統科技史的研究得以有機會推陳出新.與此同時,歷史學者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仍然需要研究者長年累月的積累.曾雄生的研究經驗值得參考.基于廣泛閱讀和研究基礎上所形成的專業學術敏感,曾雄生一旦注意到值得研究的對象,就會立即通過多種途徑查閱各類數據庫資料及其他文獻,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深入的解讀與分析.近期他對成語“精耕細作”的細致爬梳和深入挖掘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
“精耕細作”一詞是對中國古代農作法最主要特征的高度概括.這一特征在春秋戰國時期形成以后,千百年來一直存留在農民的實踐之中.早年,農史界的前輩即已注意到“精耕細作”這個概念在中國農業史上的重要價值.20世紀60年代以來,農史學者對這一概念的內涵、中國農業精耕細作傳統的發生與發展乃至精耕細作農業傳統的現代意義多有論述,但是學者們并沒有對“精耕細作”這一成語究竟如何形成的這個問題做過深入研究.曾雄生內心一直有解決這個問題的念頭.于是,他有意識地借助網絡和文獻數字化的成果,對“精耕細作”的來歷和概念變化作了一番深入細致的考查.
此項研究中,曾老師采用概念考古學的方法,對“精耕細作”這一成語的形成過程及其內涵、技術特點等方面進行了梳理.經過研究,他得出如下結論:“精耕細作”這個詞匯作為一個成語在中國流行是從20世紀40年代以后才開始的;而它的形成又與當時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延安大生產運動,尤其是在運動中被樹立為典型的勞動英雄吳滿有等模范人物有關.吳滿有等人通過“改進農作法”,來提高產量,以支援邊區建設.經過媒體報道,他們的經驗被總結為“深耕”、“深耕細鋤”或“深耕細作”.這個概念在1943年底至1944年最終定型為“精耕細作”.1957年經毛澤東同志再次提及之后,受到廣泛重視,成為新中國農業發展和經濟建設的指導思想.它的使用及影響也超出了農業范疇之外.
曾雄生完成的這篇論文篇幅長達2萬余字,最后以《從“改進農作法”到“精耕細作”——延安大生產運動時期“精耕細作”提法的由來》為題發表在《中國經濟史研究》2018年第4期上.概而言之,E-考據時代的古代科技史研究,需要我們更新觀念,使用新方法,提出新問題,發現新史料,并與古人(包括前輩學人)對話.只有這樣,才能常做常新.
曾雄生在2011年發表了前述基于陳舜俞詠橘長詩的長篇論文后,他并沒有就此停止對柑橘栽培史尤其是洞庭柑和溫州橘這方面材料的關注.他在做其他研究的同時,仍會時時留心柑橘栽培、種植的材料,尤其會有意識地關注與兩宋時期洞庭柑和溫州橘方面的材料.與此同時,曾雄生還進一步拓展范圍,將柑橘栽培置于宋代地理環境與氣候變化的大背景下進行考察.因為在兩宋更迭之際,江南地區氣候曾經經歷了較大變化,對江南一帶的農業生產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2018年,他的新成果《從洞庭橘到溫州柑——宋代柑橘史的考察》在《中國農史》第1期上發表.在這篇論文中,太湖洞庭山和浙江溫州這兩個北宋和南宋時期著名的柑橘生產中心仍然是曾雄生的關注焦點.他根據歷史文獻的記載,進一步對洞庭的位置、柑與橘的名實進行了考辨,特別是從氣候變遷的角度為柑橘生產中心的南移提供了新的史料依據.本篇是《橘詩和橘史——北宋陳舜俞〈山中詠橘研讀〉》一文的姊妹篇,也是曾雄生發現并解讀陳舜俞這首長詩的余韻.而上述各項研究成果也將成為曾雄生正在研究中的課題《蘇軾的知識世界》之“蘇軾與柑橘”的一個部分.在這項尚在進行的新研究中,曾雄生將更進一步地深入挖掘柑橘作為蘇軾與陳舜俞之間友誼的媒介作用.
曾雄生對徐光啟《告鄉里文》這則材料的拓展研究是則是另一個例子.2010年發表《告鄉里文》的解讀后,曾雄生仍然沒有對徐光啟所撰寫的這篇短文的學術價值停止思考.《告鄉里文》一文撰寫的背景是:明萬歷三十六年(1608),江南遇到了號稱200年一遇的大水災.當時,因為歸鄉守制,徐光啟正好在家鄉松江.于是,他迅速投入到救災中去,發表《告鄉里文》是他幫助當地農民恢復農業生產的工作之一.在這則短文中,他提出了多項應對水災、恢復生產方面的具體技術措施.曾雄生在他的后續研究中,首先將徐光啟的這篇《告鄉里文》與體現中國古代社會官民關系的《勸農文》進行了比較.他認為,《告鄉里文》一文采用了《勸農文》的形式,卻賦予了不同于《勸農文》的新內容.由于徐光啟與《告鄉里文》的讀者是鄉親而非官民關系,這使得他提出的建議與措施相對而言更易于被當地農民接受.接著,曾雄生結合當時的稻作栽培技術深入研讀了這篇文獻.他指出,徐光啟的建議一方面體現了官府提倡和民間參與下農學知識和技術的地域交流;另一方面,文中由徐光啟提出的“車水保苗”技術是在舊有知識傳承基礎上的創新.在進一步考察《農政全書》后,許多內容都體現了徐光啟作為農學知識生產與傳播者的繼承與創新.曾雄生的這項研究成果發表于2012年《湖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3期,論文題目是《〈告鄉里文〉:傳統農學知識建構與傳播的樣本》.此外,曾雄生還對這場導致稻田受損的水災進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新撰寫了一篇《萬歷三十六年的天人之際——以當年的江南水災為心》,[4]從中可見持續不斷的研究對個人學術的推進的重要性.
《告鄉里文》的核心問題是在水災過后如何恢復水稻生產.曾雄生本人長期研究中國古代稻作生產技術,因此他又從水稻栽培技術角度對《告鄉里文》中所涉及的品種、播種、育秧、移栽、買秧、水利排灌、農業改制等問題進行了再次解讀與分析.2017年,曾雄生的另一篇新論文《〈告鄉里文〉所及稻作問題》[5]在《中國經濟史研究》上發表.
以上總結的是曾雄生研究員近10年來利用E-考據做研究的實踐、方法以及部分收獲,值得我們學習,啟發我們在網絡時代有效利用資源更好地做歷史學研究.曾雄生本人對網絡時代的學術研究有他自己的認識.他認為,在網絡時代,對于研究者來說最大的便利是可以快速查找資料,免去跑圖書館借閱的繁雜、提高研究效率.從根本上說,農史研究的方法及路徑和傳統相比,并沒有太大不同.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不同的學者有各自基于不同研究領域的個人經驗及路徑選擇,即便面對相似的問題,也會采取不同的應對方法.而且,由于研究的需求不同,對網絡和數據庫材料的使用角度也會不一樣.例如,有的學者特別擅長利用網絡高清古代繪畫及畫像磚放大后仍可以清晰地看到細部這一特點,深入解讀中國古代各種科學技術的細節.又例如,目前全世界各大博物館官網上有海量的各類文物圖片資源可供檢索和下載,于是又有很多學者在研究中相當充分地利用了各博物館網站的圖片資源作為佐證材料.總之,在這個網絡新時代,各類學者要充分開啟創造力,采用各種不同的方式做出各類出色的研究.曾雄生在農史研究中行之有效的新嘗試,也是其中的路徑之一.
致謝:本文在撰寫過程中分別得到曾雄生、聞人軍、杜新豪、俞月圓諸位的指教.謹此特致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