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水作花飛

曉寒

一場雪落下來，又悄無聲息地走了。事實上，它們從未走遠，打開線裝的冊頁，依然能看到雪地里的布履青衫。雪的光芒照亮了時光深處的背影，北風吹過，雪花從他們的衣襟上簌簌而落。

一朵雪花，就是一片飄飛的思緒。

“天人寧許巧，剪水作花飛。”這是陸暢的雪，詩人總是有出人意料的想象，在他看來，雪就是剪水飛花，不停地剪，不停地飛，漫天的雪就下來了。

在宋之問的筆下，雪不是雪，是昨夜林子里一朵接一朵怒放的花，“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

“煙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吳淑姬的雪，就寫出另一種味道，細細碎碎地飄，無休無止地飄，如風絮一般迷蒙。

這些都是欣喜的雪，一場雪，不僅能填滿大地，也能把心填滿，覆蓋那些迷惘和悲傷。從中我們可以懂得，為什么每年冬天，都有那么多人在盼著一場雪。

“溪深古雪在，石斷寒泉流。”李白寫雪，寫出了靜，且靜中夾著劍光般的冷，望一眼便深入骨髓。王維筆下的雪，是另一種靜，淡淡的，透出些微暖意：“隔牖風涼竹，開門雪滿山。”

袁枚的雪鋪展在月光下，那么蒼茫，那么遼闊，泛著幽冷的光：“吹燈窗更明，月照一天雪。”雪有著超強的吸附能力，所有的紛紛擾擾，都消融于雪中，雪一下，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從人生的巔峰跌落到低谷，從遙遠的長安流放到蠻荒的永州，莽莽蒼蒼的雪，是否懂得柳宗元內心的孤獨？

“亂山殘雪夜，孤獨異鄉人。”在除夕夜仍跋涉在巴山道中，殘雪未去，遠山猶寒，面對亂山、孤燈、寒影，內心的孤獨可想而知，這樣的句子，非苦吟而得，是從崔涂的心里流出來的。

“行人日暮少，風雪亂山深。”這是孔平仲是在旅途上寫給妻子的，行人越來越少，風雪迷茫，山顯得更深了。含蓄的筆法，卻把內心的孤獨抒發得淋漓盡致。孤獨的人，碰上孤獨的雪，便將孤獨推向了極致。

韓愈筆下的雪，是絕唱：“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回頭望，云霧繚繞，我的家在哪里呢？白雪堆積，連馬也停下了腳步。這是悲傷的雪，讀來讓人落淚。

為了生計，風雪之夜辭別年邁的母親，掩上柴門凄慘地離去，養子有什么用呢？不如沒有啊：“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黃景仁的雪，是哽在喉嚨里的：“羅巾濕未干，又是凄涼雪。”

盼歸未歸，凄涼的雪霏霏而至，此時的張淑芳，只能默默無言，繼續遙遙無期的等待：“瘦似枯枝，待何人與分說？”雪，縱是無瑕至此，依然不能撫慰悲傷，雪里的悲傷，不是人人盡懂。

天依舊那么冷，怕是還要落雪吧？這樣也好，讓冬天更像冬天。雪從不經意中來，一朵雪花就是一個世界，欣喜、寂靜、孤獨與悲傷，都是雪的情緒。人們行走了千年百年，始終沒有走出過一場雪。

選自《長沙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