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剪青韭

宮鳳華

故園新韭，著一身青衫，水袖輕舞，是端莊秀麗的青衣花旦。狹長的葉片，如蘭，似蒿，沉淀著霜華露魄，悄然彌漫著鄉村的愁緒和寥落，讓人時有侍園弄圃、帶月荷鋤的愜意。青韭，是春季最生動的色彩，宋詞小令般，輕快活潑，令人心生歡喜。

春雨霏霏，田塍陌頭，青韭恣意招搖，倚風自笑。夕光濡染，有窈窕村姑，面容瓷白，挎著竹籃，小刀輕輕一割，“嗤”一聲，青韭即收獲在掌心里。那種快意淋漓的剪刈聲，隱約可聞微微的辛辣及鮮香，那情形有《詩經》中采薇采葛的意蘊。

清明時節，母親將撈上來的螺螄漂養幾日，用縫被針剔出肉，去掉厴子。韭菜洗凈，“嗤啦”一聲倒進滾油鍋里，翻炒，再加進螺螄肉，配上胡椒粉，起鍋，濃香撲鼻，吃得齒頰生香，不忍停筷。

常常想起一家人在春雨霏霏的日子里包餃子的溫馨場景來。母親把新割的韭菜剁碎、去汁，鍋里煎好蛋皮，再將精肉剁碎，加進油渣、細鹽，炒熟。所有的餡料調到一起，包進餃子里。這時候，水也開了，放進餃子煮，兌上兩遍涼水，餃子即熟了。盛上一碗，配上麻油、蔥花，咬上一口，最是暖心熨帖。

親朋好友來做客，備一盤韭菜炒雞蛋及一碗豆腐清湯，因為韭九諧音，便打趣說，今天十樣菜待客。客人回，蠻好，香著哩。主客會心而笑，一屋子的溫暖。

作家陸文夫盛贊新剪的韭菜“肥、滑、香、嫩、鮮”，經鄉間巧婦精心烹制，舌尖上的滋味百轉千回。

韭菜炒青蝦味道特鮮。青蝦炒熟后紅如丹楓，襯以翠綠的韭菜，猶如紅蓮掩映在綠荷之中，清新宜人。食之清香柔嫩，味蕾立時陷入鮮美的沼澤中。紅綠的色澤搭配，也極令人喜悅，書寫著一種漁樵樂事、農圃家風的符號和趣味。吃河蚌或蜆子湯時，夾兩筷炒韭菜投入湯中，好看又美味，相得益彰。

喜歡餃面店里的水餃和湯面，喜歡韭菜末兒那股醇香，連湯帶水一仰脖子全灌進肚里。抹抹油光光的嘴，生活的愜意全寫在臉上，有一種熨帖肺腑的滿足。

韭菜入詩入畫，細膩清雅，意蘊豐厚。張岱《夜行船》中有“郭林宗友人夜至，冒雨剪韭作炊餅”之語。二人情誼，葉雨相親。杜甫“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寫出了春韭的鮮嫩及詩人的欣喜；李商隱“嫩割周颙韭，肥烹鮑照葵”抒發思古之幽情；楊凝式的《韭花帖》令無數書法家為之傾倒。

韭菜青蒼婉約，不張揚，不邀寵，只需一抷土，即分根長蘗，蓬蓬勃勃。在恬淡的農家生活中，有了韭菜綠瑩瑩的點綴，便有了一股田園風味。

陌上剪青韭，剪的是一種情懷，一種清涼古意。走出市廛，約二三布衣，扛花挎籃，簡衣鶴步，吳儂軟語，踏著微潤土膏，沐著和煦春陽，俯身鄉野，采擷陌上青韭，采擷爛漫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