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被你看見了

彭懿

“一定要記住兩件事。”

郵遞員點點頭，等著老奶奶的話。

“第一，釀酒的時候，誰也不能看見。也就是說，小人的事要絕對保密。”

“哦，這太容易了。”

“就是你的媳婦，也不能讓她看見。”

“我還沒娶媳婦哪。”郵遞員笑了。他想，這樣的約定，也太容易做到了。

老奶奶接著說：“第二，不要去想用菊花酒掙錢。”

“掙錢……就是說，不能去賣菊花酒吧？”郵遞員是一個正直老實的人，那樣的事，他連想都沒有想過。

“是。只有這兩條約定。要是失約了，就會發生不得了的事情。對你來說，那說不定是一件不好的事。”

這是安房直子的《手絹上的花田》里的一段對話。不看情節你也猜得到，老奶奶是在和發現了小人秘密的郵遞員約法三章。安房直子以短篇童話著名，但這個小長篇卻是一種介于童話和幻想小說之間的文體。

故事是從郵遞員良夫一個極普通的日子開始的——

某個寒冷的11月的黃昏，郵遞員良夫敲響了一座沒有門牌、沒有信箱、幾乎沒有窗戶的房子的大鐵門。這樣的地方，不會有人住吧？他這樣想，是因為這座房子是一家名叫菊屋的釀酒廠的酒窖，這家釀酒廠二十幾年前就毀于戰火之中，人也都四散逃走了。可是偏偏有人給菊屋寄來了一封信。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門還真的開了，一個看上去有80歲或者90歲的老奶奶接過信說：“我一直在這座酒窖里等兒子的消息，等了將近20年了。啊，今天終于來啦。”

為了感謝良夫送來了好消息，老奶奶請良夫進酒窖喝秘藏的好酒。她捧來一個空壺，又在壺邊鋪上了一塊角上繡著藍色心形圖案的手絹，就唱起歌來：“出來吧，出來吧。釀菊花酒的小人。”接著，從壺口哧溜哧溜地垂下一條細細的繩梯，爬出來一家五個小人。是釀菊花酒的小人，他們全都系著一樣的圍裙，戴著一樣的草帽，穿著一樣的黑長靴。他們像變魔術似的，從口袋里掏出秧苗，種了起來，不一會兒，手絹就變成了一片綠色的田野。很快，菊花就盛開了。五個小人愉快地勞動著，他們用帽子裝花，把花倒進壺里。等到田野里的花全都摘光，小人全都返回到壺里，老奶奶把嘴湊到了手絹上，“噗——”就像吹滅蠟燭似的吹了一口氣，那片小小的菊花田就消失得干干凈凈了。老奶奶給良夫倒了一杯酒，他喝了，好喝極了。直到這時，老奶奶才想起來看那封信。看完信，她就叫了起來，說要去接兒子，說兒子是為了重建菊屋，才出去掙錢的，現在終于掙了大錢要回來了。說完，她就提出讓良夫代她保管這個有小人的酒壺，作為報酬，良夫每天都可以唱歌把小人喚出來釀新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于是，就有了上面那個老奶奶和良夫的約定。

可是良夫娶了媳婦以后，還是失約了。他不但讓媳婦繪美子呼喚小人釀菊花酒，還默許繪美子賣菊花酒掙錢了。那么，他們受到懲罰了嗎？老奶奶不是說“要是失約了，就會發生不得了的事情”嗎？是，懲罰很嚴厲，這對貪心的小夫婦被變成了兩個小人——

良夫夫婦用賣酒掙來的錢買了一座紅屋頂的房子，悄悄地搬了家。他們發現，隔壁還住著一家五口人，四周則是一片廣闊的原野。那一家人，他們覺得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原來就是那五個釀酒的小人。直到這時，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才傳遍他們的全身，他們知道自己被變成了小人，來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方，再也無法挽回了。直到有一天，兩人聽到從原野霧那邊傳來了呼喚聲，便朝遠方跑去。不知走了多遠，他們終于找到了一口泉水。那是一口心形的泉水，像被人遺忘了的遙遠的記憶一樣，靜靜地躺在那里。他們蹲下喝起泉水來，突然，忘記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想了起來。這時，風中又傳來了那首熟悉的歌，現在，他們終于知道它的意思了。良夫站起來喊：“從這片土地跳出去！到泉水那邊去！”他們手拉手，朝泉水那邊的霧里跳了過去。“歡迎——”兩個人睜開眼睛一看，他們站在一家酒店里，一個老奶奶坐在椅子上沖著他們在笑，“歡迎，菊屋新店剛剛開張。”只見她的膝蓋上，鋪著一塊白手絹。那是一塊鑲著花邊，有一個藍色心形刺繡的手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