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潔
我的朋友張先生一直單身,前不久,他被迫把希望寄托在國內某相親網站上。
有個叫“小昭”的女士和他聊了幾個月,感覺都很好,照片中女孩的氣質和金庸小說里的“小昭”真的還有幾分神似,可就是不和他見面。直到小昭開始慢慢向他灌輸理財的觀念,并且時不時發給他幾支內部秘透股票,他意識到這人根本就不是來相親的,而是一個發廣告的。一氣之下他直問小昭:“說真話,你到底是誰?”隨后他發現自己被拉黑了。
我安慰他最起碼沒有人財兩空,只是騙了騙感情。我笑著把近日在網絡上看到的一則社會新聞拿給他看:浙江臺州臨海警方搗毀一個網絡交友詐騙團伙,搗毀窩點49個,抓獲團伙成員279名。讓人咋舌的是網絡上那些自詡“美女”的網友在現實中很多都是摳腳大漢。張先生對照片的理解還屬于上個世紀的攝影傳統,這種思維在當下岌岌可危。

19世紀的法國攝影師納達爾(Nadar)認為好的肖像攝影師應該專注于捕捉被攝者的靈魂。一張肖像照片能夠直指被攝者的內在本性,抓住真實狀態,揭示出人物的性格特質。這種傳統的攝影思維充滿著樂觀精神,承載著19世紀的人們對攝影術的浪漫期許。
可隨著時間推移,人們的生存環境已發生了巨變。美國社會哲學家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總結后工業時代提出過一個很精準的詞匯——“單向度”,指代隨著經濟和科技的發展,社會的維度反而變窄,由自由最終會走向集權;人的維度會變得單一趨同,無論什么階層的人,都有著趨同的生活方式和審美。
這種改變在這個時代尤為明顯:一張網絡上的照片提供給我們的信息量少得可憐。炫富和炫容貌的手段大都雷同。一張照片不但不會揭示出納達爾強調的被攝者的靈魂與性格特質,甚至連基本的性別、身份、面容特征、地理位置等這些曾被認為是照片天然能承載的內容都被打上了問號。我把這種互聯網式的照片稱之為“單向度的照片”——沒有任何信息量,只意在調戲觀看者對其賦予的一切情感寄托與想象力,是一種攝影行為的影像化。這種照片消解了照片的記錄屬性,開發了攝影的演繹屬性。

這是一個戲精為王的時代,許多網紅攝影師更像一名演員。巴西的一名網紅攝影師Eduardo Martins可謂演過了頭,最近才被人揪出了馬腳。在他的個人lnstagram賬號中他是一位成功的戰地攝影師,有悲苦的童年和離奇的抗癌經歷,父親的離世改變了他的價值觀,他發愿用相機去拯救苦難的弱勢群體。有照片為證,他的身影頻繁出現在敘利亞、加沙、伊拉克,他拍的每一張紀實照片都發人深省,他還接受了許多雜志的采訪,不斷強調自己的正義與勇敢,與這個時代的悲慘共呼吸。除了道德上無死角,他的容貌也讓人嫉妒,身材達到了專業健美運動員水平,在社交網站上他說自己熱愛;中浪,讓粉絲感慨這是一個錯入了攝影界的體育明星啊。
但這一切都是假的。Eduardo Martins把所有人耍得團團轉。他很可能和張先生遇到的小昭一樣,是一個虛擬賬號。陸陸續續揭穿他的證據讓人大跌眼鏡:他聲稱曾服務和工作的機構中沒有一個同事聽過Eduardo Martins這個名字;與粉絲的對話種,對自己照片中拍攝下來的沖浪地點叫什么名字一無所知;甚至有人找到了他所發布的大部分戰地照片其實都來自于另外一個美國攝影師,他只是后期水平反轉了一下畫面。

社交網站上的網紅們大都在販賣一種虛擬的人生,用照片來作為演繹的幫兇,操控粉絲的情感支持來獲得流量與關注度。粉絲則垂涎于這些照片所營造出的騙局中不可自拔,“單向度的人即是喪失否定、批判和超越性的人。人們根本不會再提出或想要提出什么抗議。”遠離真相的互聯網照片,其實是制作者與觀看者共謀的產物,兩方缺一不可。當你痛斥騙子們可恥時,也應該想想自己是否被互聯網縱容出了慣性的懶惰?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別灰心,最起碼你還可以用照片去欺騙一下別人。我立刻用手機給張先生拍了一張照片,修圖軟件分分鐘就把他變成了一名網紅臉美女,“拿去復仇吧,趙敏,小昭不是你的對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