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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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法國智庫對“中法人文交流”的認知 傾向
程平
武漢大學外國語學院
本文以法國主要國際關系智庫對“中法人文交流”的認知為研究對象,以智庫專家、意見領袖的文章、訪談、討論或報告等作為研究樣本,通過梳理、分析,發現法國智庫對“中法人文交流”的關注不足,且其解讀方式常常具有兩個傾向,一個是“泛政治化”傾向;另一個是實用主義傾向。為了杜絕“泛政治化”解讀,進一步完善“中法人文交流”的機制,我們提出三條建議:一,不用或少用“軟實力”一詞,淡化“人文交流”的政治色彩;二,將人文交流落實到“人與人”的真實交流中;三,阻斷法國政府、媒體、智庫、民眾相互洗腦的死循環。
中法人文交流 法國智庫 中法關系 “泛政治化” 實用主義
2014年9月,中法高級別人文交流機制正式啟動,成為兩國之間繼高層戰略對話、高級別經濟、財金對話之后的第三個副總理級年度對話機制。四年多以來,兩國的人文交流持續保持高水平運行,合作范圍逐步擴展到教育、文化、科技、衛生、體育、旅游、青年、婦女、新聞媒體和地方合作等10個領域①。在每年一次的高層對話會議的統籌推動之下,各相關領域的交流合作蓬勃開展,取得了許多實質性的進展。
隨著“中法人文交流”機制的高層化和常態化,國內針對“中法人文交流”的研究成為熱點,但主要以我方視角為出發點,多為分析、展望“中法人文交流”的緣起、成果、積極意義和困難阻礙等等。相對而言,從國際輿情的角度探討國際社會,特別是法國對“中法人文交流”的認知的研究較少。而我方需要客觀地了解法國國內政治生態和中法關系的變化,同時也需要了解法方對我們的看法,知己知彼,才能建立有效溝通,及時化解法國對我國的誤解和疑慮,設計更多務實的合作和具體的項目,讓中法人文交流機制發揮更大的效用。
法國智庫的研究成果不失為一個良好的觀察窗口。我們可以將智庫想象成一個與高校、媒體和政府緊密聯通的“三向”旋轉門,它們既能生產思想,又能傳遞思想、傳道受業;既能反映法國的國情民意,又能影響和左右社會輿論;即服務于政府,又影響著政府,甚至決定政府的頂層設計。
本文以法國主要國際關系問題研究智庫對“中法人文交流”的認知為研究對象,以國際問題專家、意見領袖的文章、訪談、討論或報告等作為研究樣本,通過梳理、分析,希望得出三個方面的結論:1,法國智庫對“中法人文交流”的總體認識;2,法國智庫對“中法人文交流”的認知傾向;3,進一步完善“中法人文交流” 機制的建議。
根據2016年9月的《法國智庫報告》②,在法國國際關系問題研究領域的智庫中,具備一定影響力的有15個,從中我們篩選出與本課題相關度高且重要性和影響力排名靠前的3個:國際關系研究所(IFRI)、國際關系和戰略研究所(IRIS)和巴黎政治學院國際研究中心(CERI)③。其中IFRI從2005年至今一直同法國總理辦公室有任務合同,每兩年一簽;IRIS服務于外交部、國防部以及國民議會和參議院;CERI則依托于高校,并在法國國內和國外媒體定期發表其研究成果,如《世界報》、《赫芬頓郵報》、《印度快報》、《德國之聲》、《西班牙共和報》等,均為其合作媒體。他們對政府、媒體和民眾的影響力毋庸置疑。
通過收集和研讀2014年以來,即“中法人文交流”高級別對話機制啟動以來以上三個智庫關于“中法人文領域交流”的研究成果(成果形式包括:研究、出版、活動、培訓等),我們有以下發現:
首先,與“中法人文交流”直接相關的內容,幾乎為零。也就是說,如果以“中法人文交流”作為關鍵詞進行搜索,在各個智庫里的檢索結果均為零。需要澄清的是,法國智庫并非對中國的關注度低,相反,隨著中國國際影響力的提升,中國業已成為法國各大智庫研究的主要對象國之一,但是,他們普遍對中法人文交流關注不夠。以IRIS為例,2014年以來,以中國為研究對象的各類成果數量超過250個,但除去政治、外交、軍事、經濟領域以外,可以劃歸人文領域的相關成果不足20個,遠遠低于10%。其他兩個智庫情況類似,針對人文交流的研究占比甚至更低。
所謂關注面窄,是指相對于“中法人文交流”所涵蓋的教育、文化、科技、衛生、體育、旅游、青年、婦女、新聞媒體和地方合作等10大領域,法國智庫的關注點相對集中在環境、科技、體育、人口、宗教幾個側面。其中,環境領域的氣候、能源、礦產、垃圾轉移和處理等問題是法國智庫專家們的關注重點;隨著我國的科技進步,甚至在全球領先,互聯網、人工智能、面部識別、航空航天等技術吸人眼球,也成為智庫研究熱點;而體育方面,僅涉及足球;關于人口,法國相關智庫較為關注我國生育政策的調整和中產階級的形成,以及溫州人(含在中國國內和旅居法國的溫州人)的生存狀況;有關宗教的研究并不多,內容以質疑我國的宗教自由為主。
法國智庫學者對中國最大的肯定,在于承認中國國力增強,世界話語權提升,“中國的軟實力正在硬起來”④。
獲得肯定較多的領域在氣候、資源、環境方面。自從特朗普政府退出巴黎氣候大會以來,中國和法國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合作更加緊密,可以說結盟為利益共同體。因此,相關研究多能肯定中國的重要性和一些環保主張。IRIS研究人員艾瑪紐埃爾·阿奇(Emmanuel Hache)和克雷芒斯·布爾賽(Clémence Bourcet)⑤認為,中國能夠將二氧化碳減排目標寫入“十三五”規劃,在保證國民生產總值年增長6.5%的同時,到2020年,實現單位國內生產總值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下降48%,該指標比在哥本哈根氣候大會制定的減排40%-45%的目標更進一步,體現了大國的責任感。在他們聯合撰寫的研究報告中,一系列數據突顯了中國環境治理的成果和決心。比如:2004年以來,中國以平均年遞增38%的速度,加大對清潔能源的投資,到2015年投資總額已達1029億美元,占全世界對清潔能源投資總量的36%。報告中在這一串數字后面打上了一個大大的感嘆號,想必是對中國做出的努力表示驚嘆吧。
在另一份長達56頁的報告⑥中,吉爾·勒伯桑(Gilles Lepesant)也肯定了中法兩國在氣候治理方面的一致和契合,同時分析了中國采用新能源技術的天然優勢:由于新能源轉換離不開一些關鍵金屬,俗稱稀土,而中國是稀土最大的生產國,全球使用的稀土88%由中國提供,其中58%中國自用,因此全球60%的光電池和58%的風力發電機均產自中國,報告稱中國運用相關技術,減少城市污染,獨占新能源利益鏈。
在環保領域,即便與法國發生利益沖突,智庫專家們仍表示理解,觀點比較客觀理性。比如,2017年底,中國宣布停止進口24類“洋垃圾”,IRIS專家Sylvie Mattelly⑦在探索法國各種廢料的新出路的同時表示,中國拒絕成為世界的垃圾場,是社會發展,經濟提升,中產階級形成的結果,中國有選擇地進口一些易于循環使用且附加值高的廢料,避免未來的生態災難,是一種進步和有遠見的表現。在另一次采訪中⑧,該研究人員指出,長期以來,在世界范圍內,存在著“生態傾銷”,即發達國家將能耗大、污染嚴重、二氧化碳排放大的企業遷移到低環保標準的發展中國家,中國是主要目的國之一。站在法國的立場上,她認為,中國人口多,非西方意義上的民主國家,科技發達,政府重視氣候變化問題,對清潔能源投資大,諸多因素決定了中國在這一方面是法國理想的合作伙伴。
相形之下,關于中國人和中國人口政策,專家們的態度比較中性。IFRI的克勞德·麥耶(Claude Meyer)⑨在France-culture廣播節目中解讀我國放開二胎的政策時,談到我國計劃生育的歷史和男女比例失衡、人口老齡化等問題,口徑與我們國內基本一致,并評價放開二胎這一舉措體現了中國領導人的遠見;對于同一話題,另一位IRIS專家、《中國世界》主編,巴爾德雷米·古爾蒙(Barthélémy Courmont)也肯定這一人口政策調整,將會給中國社會帶來深層次的改變,有利于完善人口結構,促成“中產階級”的形成,對抗老齡化,但是,按照每位育齡婦女人均生育2.2孩才能實現人口的正常更新的標準,目前中國育齡婦女人均1.6孩的狀況顯然并不達標。
吸引法國智庫注意的人口中,有兩個群體備受研究人員的關注。一是中產階級,二是溫州人。關于中產階級,CERI研究員、《實現中國中產階級的小康和期許》一書的作者讓-路易·羅嘉(Jean-Louis Rocca)⑩在接受采訪時表示,中國尚無真正意義的中產階層,他們只是中間人群,他們之間并無共性,但人人希望成為中產階級是中國的現狀,同時也是一個危險的因素,因為“人人有自我實現的機會,成為中產階級”的這一信條,讓人相信機會均等,從而接受不平等和腐敗。
法國智庫對溫州人的關注體現在,他們不僅研究在法國生活的溫州人,不定期的舉行專題講座;而且對中國國內的溫州人生活狀況,比如宗教生活等等都比較感興趣。2018年,巴黎市政府專門立項,設立一項為期三年的項目:《變遷中的中國移民在法國:身份和身份認同》?,專門研究以溫州人為主的華人移民。
中法足球領域的合作近年相當活躍。法國足球水平高,但經濟持續低迷,因此許多足球俱樂部積極尋找海外投資者,希望借此改善俱樂部的財務狀況,重振法國足球的雄風;與此同時,中國經濟能力提升,足球水平卻不盡如人意,但“足球夢”一直是“中國夢”的重要組成部分,于是二者一拍即合。到目前為止,中國企業家已經以全部或部分股份收購法國里昂、尼斯、歐塞爾等足球俱樂部。IRIS的專家帕斯卡·博尼法斯(Pascal Boniface)?對中法足球交流給與高度和持續的關注,跟蹤分析中國為什么對法國足球感興趣。在他2015-2016年期間發表的研究成果中,他主要在體育競技層面尋找原因:中國人的足球夢,中國人的民族榮譽感,法國的足球技術和世界聲望等等。但是后期,尤其是進入2018年以后,他的研究超出競技層面,將足球看作是比民主、市場經濟、甚至互聯網更具世界一體化特征、更能被人們廣泛接受的事物,認為足球具有重塑民族身份、加強民族凝聚力的能量。因此,他認為,中國投資法國足球,打的是一張提升中國軟實力的政治牌。即便如此,博尼法斯認為,法國仍然歡迎中國投資法國足球。但是,中國投資是否能持續?法國足球是否會受制于中國?中國資本是否存在通過足球洗錢?法國智庫仍在關注這些問題。
質疑和負面評價主要集中在宗教和科技兩部分。
西方對我國宗教信仰自由的詆毀由來已久,因此有些研究成果顯得老生常談。比如《“中國的耶路撒冷”:當局窺視下的天主教徒》?一文,標題就非常不友好,全文大談天主教與毛澤東思想的分歧、北京和梵蒂岡之“爭”、中國的“地下教會”(那些所謂迫于壓力,口頭上愛國守法,但心中卻只宣誓效忠羅馬教宗的教會),并直接把中國列為天主教受迫害國。
當然,像這樣通篇負面觀點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見。很多學者的情況是,對中國的認識算是“一分為二”,承認了中國好的一面,但一定會有一些負面解讀。
在科技領域,我國科技創新能力顯著提升,主要創新指標進入世界前列,科技創新水平加速邁向國際第一方陣,部分尖端技術在世界處于領先位置,法國的專家學者們密切關注中國的科技成就。他們關注的重點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擔憂中國科技領先,是否會稱霸全球。不管是談到“人工智能”,“面部識別”還是“航空航天”技術,每當涉及此類話題,就會出現“統治”?、“世界新秩序”、“制度輸出”、“中華帝國”?等高頻詞匯,擔心中國稱霸全球,體現了包括法國在內的西方國家的焦慮,甚至恐懼;二是先進科技在中國國內的使用,或是“濫用”,違背了西方概念中的所謂“普世價值”。例如談到中國“人臉識別”技術和監控攝像頭的使用,讓-萬桑·布里賽(Jean-Vincent Brisset)使用了“濫用”?一詞。他表示,雖說公共場所的監控系統,起到了預防犯罪和打擊恐怖活動的作用,甚至使一般市民也更加遵守規矩,但是監視制度令人擔憂。他認為,從毛澤東時代的簡陋設備以及人與人之間相互監視的做法,到如今“監視3.0”?時代的技術升級,BATX?參與其中,他重點提及華為和小米手機為政府監控留有“后門”。他認為,中國是監視制度最發達的國家,但是由于歷史原因,中國國民并不太反感,比較能夠接受這一現狀。
通過初步梳理近4年來法國主要國際關系智庫聚焦“中法人文交流”的研究成果,可以看出,許多法國專家對于兩國在人文領域的對話機制的理解與中方錯位,在認知上顯現出“泛政治化”傾向和實用主義傾向。
一直以來,我國對人文交流寄予著厚望,希望它能夯實國與國關系的民意基礎,提升國家形象和軟實力,增強中華文化的吸引力、感召力、影響力和競爭力,提升全方位對外開放水平,相互借鑒文明成果;但法方似乎并沒有接收到全部信息,把中華文化的魅力、兩國民意相親的愿望、文明成果交流的重要性等等直接忽略了。他們唯一抓住的是人文交流與國家形象和實力的相關性,并對其進行“泛政治化”解讀,即將人文交流視作政治、外交的附屬,視作政治、外交的次領域。這種“泛政治化”認知傾向具體表現在:
不管是“高政治”議題(如宗教)還是“低政治議題”(如足球),不少法國專家學者習慣性地從國家政權、國家利益、維護統治等角度切入。有些事情,比如申辦足球世界杯、奧運會等,對于西方認可的所謂民主國家來說,就是一項體育盛事,而對于中國來說,就是一張“政治底牌”?;有些民企行為,比如收購法國足球俱樂部,投資行為多半被渲染成“國家高層意志”?,總之,誰只要是沒有公開反對中國政府,那么他就是中國政府的同謀;像華為、小米這樣的企業,所謂“在手機上給政府留下監控消費者的‘后門’”[21]這樣的判斷,如果沒有足夠證據,下此結論極為不妥,首先不說是否留有“后門”,即便有,也許僅僅是為了收集用戶消費習慣的大數據,純商業行為;就連“軟實力”一詞,他們認為中國的“軟實力”是當年約瑟夫·奈(Joseph Nye)提出的“軟實力”的變體[22],奈提出的“軟實力”以個人為載體,無計劃性,而中國“軟實力”的載體由國家控制,這也是牽強的政治性解讀。
實用主義是一種現實主義,是一種方法論,一切以有用和沒用作為行為評價標準。當今的現實是,世界不確定因素增加,民粹主義思潮泛起,逆全球化思想滋生,退卻、封閉之聲不絕于耳。與此同時,中國崛起,經濟持續增長,中國的社會制度也經受了世界動蕩局勢的考驗;而法國從歷史上的霸權國家走向衰落,面臨諸多挑戰,中法兩國力量對比發生了顯著變化。在此大背景之下,作為兩個倡導世界多極的大國,盡管政治制度不同,意識形態各異,仍然在諸多國際事務中結盟,尤其在應對氣候變化領域成為戰略伙伴。中國的大國地位、經濟體量,使得法國有時不得不放棄原來引以為豪的價值體系。像上文提到的,法國為了滿足“生態傾銷”的目的,尋找海外合作國家,中國成為其理想合作伙伴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他們認為“中國不是民主國家”[23];另外,他們雖然認為中國收購、投資法國足球隊是中國政府行為,國家意志,但他們仍然歡迎中國投資,而且擔心中國的投資不能持久。諸如此類的現象并不少見。
馬克龍在競選期間,曾經引用過鄧小平的一句話,“白貓黑貓,抓得到老鼠的才是好貓”,說明他認同“發展才是硬道理”,國家頂層的執政理念中也有實用主義的一面吧。
我們可以將之理解為堅持和妥協之間的掙扎:“泛政治化”的堅持和實用主義的妥協。掙扎什么?法國專家們在觀察中國的時候發現,中國有許多優勢,從科技到經濟實力再到治國方案,幾乎在所有領域,“中國均能很好地融入國際體系,并創新(強加?)一個新的治理體系”[24]。括弧中帶問號的“強加”能充分說明問題,一條經過實踐走出來的中國道路就在腳下,要不要借鑒?其實沒有任何人強加,這種被動和為難主要來自于選擇中國道路的前提是西方的自我否定。
在梳理法國智庫專家的研究成果時,我們還有一個發現,哪怕是在對中國進行“泛政治化”指責的時候,專家們鮮用“人權”一詞。IFRI亞洲中心負責人阿麗絲·艾克曼(Alice Ekman)提出了一個新詞“individu”(個人)以及由改詞派生出來“la liberté individuelle”(個人自由)[25]并直接提供給馬克龍總統使用。作為馬克龍總統2018年初訪華的顧問團成員,她參與起草了馬克龍總統的講話稿。其中,在西安73分鐘的演講中,馬克龍總統用到她貢獻的“la liberté individuelle”(個人自由)一詞。在她看來,這是“人權”的替代詞,但沒有“人權”一詞令中國政府敏感。據法國拉魯斯詞典,“la liberté individuelle”(個人自由)的意思是,“民主國家里個人的首要權利”。阿麗絲·艾克曼認為,“中國共產黨不再僅僅對抗‘西方敵對勢力’(她引用習近平主席用語),而是在反擊的同時,在國際體系內捍衛與中國制度相近的政治制度”[26]。其所持觀點表明,中法兩國意識形態的分歧甚至敵對仍然存在,但她認為對抗的表現形式應該趨于謹慎和隱蔽。因此,馬克龍總統在訪華期間,至少是在公開場合,始終未提“人權”問題。
另外,在馬克龍總統訪華的200人代表團中,有一位漫畫家成員朱勒(Jul)。在國宴上,該畫家由馬克龍總統安排,將自己的作品《智者星球》一書贈給習近平主席。《智者星球》是一部哲學漫畫書。這部作品以漫畫的形式,介紹了古今中外的哲學流派,從古希臘哲學到德國學派,從法國唯理主義到盎格魯-薩克遜的經驗論,還有歐洲中世紀的、中國的、印度的、阿拉伯的思想者都在書中有所展現。事后,朱勒在接受France5、Europe1等多家媒體采訪時表示,此次贈書的目的,旨在向中國人民傳達有關“個人主義”的哲學思考,個人應該關注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權利以及同國家的關系,這大概也是在呼應馬克龍總統西安講話中的“個人自由”的提法吧。朱勒還說,他在向習近平主席贈書時,提到了蒙田、托克維爾、自由和民主,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吹牛、迎合法國民眾的成分,畢竟,傳遞西方自由民主的價值觀從來是法國社會的“政治正確”,而漫畫書應該算是一種迂回表達。
綜上所述,法國智庫對“中法人文交流”的認知傾向,具有兩面性:“泛政治化”和實用主義。鑒于智庫的特殊位置,位于政府-媒體-高校三叉路口,它的認知傾向既受三者的影響,反過來又會進一步引導政府高層決策、學術科研導向和輿情民意的形成,所以,其兩面性也體現在人文交流機制本身:合作和質疑并存。
“中法人文交流”機制的總體運行健康,成績斐然。但通過前面兩章的分析,發現問題還是有的。最主要的表現是中法雙方對“人文交流”的理解偏差。對中方來說,“人文交流”強調民心交流、文明成果的交流;而法方認為,它是政治、外交的延伸,是政治的次領域。如果將“人文交流”引入政治這個層面,定會使之失去人文交流本身的屬性和特質以及正常的發展規律,而演變成為一種為政治、外交服務的手段。我們知道,中法之間最大的分歧就是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的差異,人文交流只有從政治中解放出來,兩國關系才能演變為政治、經濟、人文交流三位一體的健康發展模式。如果長期地把太多人文領域的議題政治化,勢必降低效率,增加內耗,無異于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必定是阻力大于動力。
因此,我們提出以下建議:
在“人文交流”的內涵和目標中,“軟實力”的提法最容易引起誤解,我們應該不用或少用“軟實力”一詞。其原因有二。首先,提到“實力”,不管“軟實力”或“銳實力”,都會讓人聯想到“對抗”,因為只有在比拼、競爭和較量時才會涉及雙方或多方的力量對比,容易引發敵對和抗拒心理;其次,“軟實力/銳實力”的劃分,具有一定的空洞性,軟實力的傳播從來離不開硬手段,二者是綜合國力的組成部分。事實上,我們提或者不提“軟實力”,“人文交流”都是政治、外交的左膀右臂,但是我們可以選擇不提,避免造成強化其政治色彩的印象。
如果我們將“人文交流”與我國“一帶一路”倡議中提出的“民心相通”對接,突出理解、通融與合作,傳遞“求和”而非“爭斗”的態度,也許“人文交流”引發的警惕和質疑會減少。
倡導真正的兩國人民之間的個體交流,元首和元首之間、學者和學者之間、民眾和民眾之間,交流思想、溝通情感。美國公共外交的奠基者愛德華·默羅曾經教誨美國新聞署的工作人員:“國家交往中最關鍵的環節在最后三英尺,這個距離由人際之間的互動來拉近,由人與人的對話來完成。”隨著我國海外投資和經貿往來的增加,公務人員、企業人員、學生學者越來越多地有機會與法國各類人員進行互動,其中也許不乏與政商高層和意見領袖打交道的機會,自然能產生對各種文化觀念和政治判斷的影響,甚至可能會影響到對方的政治決策。人心的影響是最根本的。當然,在“人與人”的交流中,影響是相互的,此時,“打鐵還要自身硬”尤為重要。
法國是所謂的言論自由的國家,但是它的言論自由戴著“政治正確”的緊箍咒,為了不違背“政治正確”的準則,“人云亦云”的現象時常發生。無疑,詆毀、指責中國在法國絕對符合“政治正確”的標準,于是政府、媒體、智庫、民眾有可能輪番登場,傳播中國的負面形象,相互洗腦,使得某些“政治正確”的觀點根深蒂固。
為了打破這種死循環,我們可以把智庫作為突破口,原因一,智庫的學術研究人員相對容易接近;原因二,智庫學者能進能退,對政府、媒體和民眾都能發揮影響力。
根據《法國智庫報告》[27],法國智庫有以下幾個特點:一,青年研究者居多;二,經費短缺;三,機構松散;四,研究人員與政府、媒體或其他研究機構的關系,多為私人關系。針對以上特征,我們可以采取中法智庫結對子的合作方式,給法國青年學者來華進修深造、知名學者來華訪問交流的機會,在這一過程中,雙方可能建立良好的個人關系,進而施加良性影響。一般來說,來過中國并停留一段時間的人,中國人的友好、社會治安的良好秩序、不斷提高的物質生活水平以及中國人勤勞上進的精神面貌……,都會令其改變對中國固有的刻板印象,并把我國的正面形象帶回去并傳播開來。長此以往,法國不同階層,不同人群互相洗腦的死循環將被阻斷。
“中法人文交流”機制的制定、運行和完善是一個復雜的過程。目前,法國智庫學者對“中法人文交流”的解讀,有兩個傾向,一個是“泛政治化”傾向;另一個是實用主義傾向。為了解決“泛政治化”問題,進一步完善“中法人文交流的機制,我們提出三條建議:一,不用或少用“軟實力”一詞,淡化“人文交流”的政治色彩;二,將人文交流落實到“人與人”的真實交流中;三,阻斷法國政府、媒體、智庫、民眾相互洗腦的死循環,“中法人文交流”可能更上一個臺階,潤物細無聲地進一步拉近中法關系”。借用劉延東的一句話,“如果說經貿關系、政治關系增加了兩國關系的深度和廣度的話,那么人文交流就增加了兩國關系的溫度”[28],希望中法兩國關系在不斷交往中升溫。我們相信,“中法人文交流”將日益深入并結出更多碩果。
①參見劉延東在中法高級別人文交流機制第四次會議上的講話。
②Yves Saint-Geours :《Rapport sur les think tanks fran?ais》 , http://www.diplomatie.gouv.fr, 2016年9月。報告作者為法國駐西班牙大使,他直接受命于時任法國總理法比尤斯(Laurent FABIUS),對法國15所國際關系智庫進行了為期9個月的調研。報告中詳細報告了每個智庫的運作方式、經費狀況、與政府、媒體或科研機構的關系,以及它們在國際關系方面研究的重要性或影響力的排序。
③據2019年1月31日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公布的《全球智庫報告2018》,IFRI的影響力全球排名第2;CERI和IRIS分別排在西歐129所智庫中的第39和第44名。
④ Alice Ekman :, interview parue dans, le 11/01/2018
⑤Emmanuel Hache et Clémence Bourcet :, le 01 /12/2016
⑥ Gilles Lepesant :, Etudes de l’Ifri, Ifri, le janvier 2018.
⑦ Sylvie Matelly :interview, le 17/12/2017
⑧ Sylvie Matelly :, interview d’Atlantico, le 10/12/2017
⑨Claude Meyer :, sur France Culture, le 30/08/2018
⑩Jean-Louis Rocca :, interviewé par Miriam Pénier, le 04/01/2017
?Projet Emergence(s) 2018-2021,, projet piloté par Hélène le Bail, ville de Paris.
? Pascal Boniface, 其系列成果如下:
le 20/05/2015
, Eurosport, le 04/02/2016
, interview, Ouest-France, le 30/11/2016
, France 3, le 13/06/2018
, Le Parisien, le 17/06/2018
? Jean-Vincent Brisset :, IRIS,le 18/09/2014
? Charles Thibout :, le monde.fr, 02/01/2018
?Jean-Vincent Brisset :, Atlantico, le 02/03/2018
?.
? Charles Thibout :, Chronik, le 18/01/2018
? BATX指百度、阿里巴巴、騰訊和小米。
?, France 3, le 13/06/2018
?Pascal Boniface :, interview, Ouest-France, le 30/11/2016
[21] Jean-Vincent Brisset :., Atlantico, le 02/03/2018
[22] Barthélémy Courmont :, le 14/01/2016
[23] Sylvie Matelly :, interview d’Atlantico, le 10/12/2017
[24] Emmanuel Hache et Clémence Bourcet :?, le 01/12/2016
[25] Alice Ekman :, interview parue dans, le 11/01/2018
[26] 同上。
[27] Yves Saint-Geours :《Rapport sur les Think tanks fran?ais》, http://www.diplomatie.gouv.fr, septembre 2016.
[28]劉延東:2015年在6月23日舉行的中美對話開幕式上的講話。
(責任編輯: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