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樣年華水樣流

迂夫子

蘇纓說：“納蘭容若的‘錦樣年華水樣流最適合涉世未深的小女生拿來裝深沉。”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小女生都喜歡這樣的句子。平心而論，我覺得這話蠻有道理的。

念書的時候，我記得很多女孩子裝幀得很花哨的筆記本里，寫滿了類似或滄桑或華麗的句子。其實不僅小女生，連我這樣的大男生也有過一本摘抄本，里面寫滿了朦朦朧朧的詩句，沒事的時候就拿出來誦讀，偶爾品咂出點人生況味，便宛如參透了人生，看破了塵世一般。

自從有了網絡，用筆記本的學生就少了。我的QQ里有上百位好友，大多數都是我的學生，不時能看到他們在“說說”里冒出一句話來。有時看到他們咀嚼的那些話語會偷笑，因為當年的我也是如此。只不過我們咀嚼的載體是摘抄本，他們咀嚼的載體是網絡。

咀嚼佳句的過程有時候很像嚼甘蔗，長長的甘蔗，每一截含糖量都不盡相同。甘蔗根粗大，營養最多，所以甜;梢細小，嚼起來不僅汁少還不甜，故而俗語說：“甘蔗不能兩頭甜。”讀詩也要會選擇，一首好詩中總有那么一句或幾句能讓你一見鐘情，一讀就心顫。這就不難理解，納蘭容若《浣溪沙》開篇第一句，就秒殺了無數詩詞愛好者。

然而，咀嚼佳句不完全像嚼甘蔗，因為甘蔗咀嚼之后，只剩渣滓，佳句卻是越品越有味道。只可惜，類似“錦樣年華水樣流”的佳句，人們總是很難體味到真髓，大多時候僅僅因為句子的韻律優美，就會喜歡得發狂。就像人們更在意甘蔗的外表好不好看，卻容易忽略甘蔗到底甜不甜。

正值錦樣年華的小女生體會不到“水樣流”的速度，她們總是嫌時光太慢，常常希望時光走快些，再快些，好讓她們快快長大。長大了就可以隨心所欲：買平板電腦、看日本動漫、買限量版的郭敬明小說。豈不知，等她們真的長大了，頭發已白，玉容已蒼，完全有能力實現幼時愿望的時候，自己卻早已失去了獲取的欲望，而彼時最想獲得的，竟然就是當年揮霍的錦樣年華。可惜，錦樣年華，早已流水落花春去也。

“錦樣年華水樣流”，這樣一個千古傷心人可以與之共鳴的句子，實則體現了人類永恒的無奈與悲傷。正所謂光陰荏苒、歲月如梭，時間，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怪物，時時與我們靈魂附體，又不知不覺地偷走我們的靈魂，帶走我們的青春。于是，就在享受青春的人仍在懵懂不覺時，青春已逝的人正在羨慕他們的年輕，禁不住“鮫珠迸落淚難收”。

王菲的《流年》里有幾句歌詞，讓人聽了心動：“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用一場輪回的時間，紫微星流過，來不及說再見，已經遠離我一光年。”聽著聽著，讓人恍如身入流年的輪回中，變得虛無而又縹緲。連鮫珠迸落都來不及，一光年的距離就產生了。

晏殊說“無可奈何花落去”，黃磊唱“年華似水匆匆一瞥，多少歲月輕描淡寫”，無論是古詩還是今曲，莫不流露出一種傷逝之感。只是，為什么人非得等到日薄西山的時候才懂得珍惜呢？

我有一個學生，上課時總愛睡覺，我跟他說，你知道“生前不必久睡”的下一句是什么嗎？他睡眼惺忪，但是脫口而出“死后必然長眠”。很聰明的人，只是，下一次，他還會睡。其實，我很想把自己看到的一句話送給他：“有時候，你會發現，你才在年華的樹下打了個盹兒，然后，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