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云安
從夫子廟熙熙攘攘、人流如織的人群里擠身出來,我猛然一轉身,就發現了這個依偎著秦淮河煢煢孑立的烏衣巷佇立在眼前。這個承載著厚重文化的巷子里游人稀少,蜷縮在距離文德橋頭幾十米遠的建筑群里,與夫子廟步行街熱鬧景象形成強烈反差,仿佛一位踽踽獨行,被遺棄在街角,與繁華都市格格不入的清修道士。
我們來到烏衣巷時,已是傍晚時分,太陽已經西斜,這個時間節點,不知是否與當年那位詩豪站在烏衣巷口的時間恰巧吻合?雖然無以考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那時的烏衣巷口一片衰敗破落,斷然不會像現在這樣興盛繁華:滿街是摩肩接踵的人群,滿街飄散著鹽水鴨的清香,滿街氤氳著桂花糕的芬芳。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巷子是悠長的,我站在烏衣巷口,夕陽正好在這個節點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仿佛投下了那個時代的背影。
烏衣巷,一個浸潤著六朝古都遺韻的名字。歷史上,雖然關于烏衣巷的得名有很多種說法,不管是東吳時期身著烏衣的禁軍曾駐扎此地而得名,還是東晉王導、謝安兩大家族的子弟都喜歡穿烏衣以顯身份尊貴而得名,我認為這都是歷史留給金陵的寶貴遺產,它的韻味博大沉深,雄厚凝重,仿佛覆上最絢麗奪目的金粉和紗衣的女子,裊娜在秦淮河畔。
讓這“金粉女子”吸引住歷史目光的,正是王導和謝安的傳奇。
王導是東晉開國元勛。西晉末年八王之亂,他慧眼識人,審時度勢,認為唯有瑯琊王司馬睿能振興晉室,于是團結江南士族,輔佐司馬睿建立東晉政權,成為開國元勛。王導一時權勢滔天,朝野側目。據說司馬睿登基當天,王導與他同受百官朝賀,在民間甚至有“王與馬,共天下”的說法,可見,王導當時的權勢如日中天。
謝安是救社稷于將傾的功臣。少年時隱居東山、以孔明自喻的謝安,四十多歲才出任丞相,成語“東山再起”說的就是他。謝安出自大族陳郡謝氏,指揮了著名的淝水之戰,以少勝多,以八萬精兵擊敗前秦八十余萬大軍。《晉書謝安傳》中記載,淝水之戰的捷報傳來時,他正與人下棋。看完捷報后,他面無表情,繼續落子。與他下棋的人忍不住問他,他只淡淡地說:“小兒輩遂已破賊。”挽狂瀾于既倒,救東晉社稷于將傾,他卻鎮靜從容至此。淝水之戰奠定了南朝三百年的安定局面,進而改變了中國的歷史進程。
這“金粉女子”有王導,有謝安,已然是大名鼎鼎。但是,真正讓烏衣巷名動八方、光耀千秋的,還有在烏衣巷的晨輝晚霞中,進進出出的一大幫風流才俊,隨意一瞥,便讓你星光滿眼。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王家書法謝家詩”,王謝兩家豪門望族,門庭若市,冠蓋云集,走出了書圣王羲之、王獻之,也走出了中國山水詩派鼻祖謝靈運、謝朓等文化巨匠。就這些,已足以讓千年以后的人們記起烏衣巷,記起它曾經的燦爛輝煌。
于是后人感慨,如果說王導和謝安令烏衣巷不凡,王羲之、謝靈運令烏衣巷不俗,那么劉禹錫、周邦彥則令它不朽。
這份不朽,沉淀在文人墨客流芳千古的詩詞歌賦中。六朝古都戰亂頻仍,民不聊生,據史料記載,公元589年,隋文帝滅陳后蕩平建康城邑,摧毀六朝宮苑,烏衣巷也化為一片廢墟。唐朝詩人劉禹錫途經此地,見到的是一番衰敗場景,面對斷垣殘壁、瓦礫遍地,他感傷繁華不再,人世無常,發出“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感慨。
誰知詩豪發自肺腑的感慨,卻讓烏衣巷走進了世人的內心深處,流芳百世,得以永恒。
此后,越來越多的文人騷客慕名而來,懷古、憑吊、尋找情思,留下了一首首令人銘記的詩詞和一曲曲幽婉綿長的千古絕唱,烏衣巷自此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鉛華洗去,飛紅落盡,笙歌散后,舊夢不復。從豪門聚居地到斷壁殘垣的廢墟,烏衣巷閱盡千年時光,已然成為金陵興亡的象征。
徜徉在烏衣巷,能讓人感受到歷史的厚重。現在的烏衣巷顯然是后來重建的,巷子里早已沒有了豪門士族的觥籌交錯,取而代之的是零零星星的游人探訪的腳步。王謝古居紀念館游人罕至,但紀念館內陳列的東晉雕刻展、淝水之戰壁畫和王羲之書法復制作品等,在無聲地訴說著那段悠遠的歷史。
堂前燕早已杳無蹤跡。夕陽歸隱,暮色四合,秦淮河上漸漸生起熱鬧的槳聲燈影。
在人頭攢動、花燈璀璨的秦淮河邊,冷冷清清的烏衣巷愈發顯得孤寂和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