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禹衡 賈宗非
摘 要:虛擬財產賄賂行為的產生給賄賂犯罪的相關研究提出了新挑戰。對于虛擬財產賄賂的刑法規制,需要厘清虛擬財產賄賂的概念及其具體特征。虛擬財產賄賂有三種類型,分別是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以及虛擬物品賄賂,其特征是隱蔽性強、流通性高、追贓難度大。對于虛擬財產賄賂是否入刑,要從文化傳統、歷史沿革、司法實踐、國外經驗等角度進行考量,同時要注意對虛擬財產賄賂額度的確定和對現行的司法解釋進行完善。
關鍵詞:虛擬財產賄賂;刑法規制;謙抑性原則
中圖分類號:D914.392 ? ? ? ? ? ? ? ? ? 文獻標志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1674-9170(2019)06-0040-08
黨的十九大以來,黨中央堅持“反腐倡廉常抓不懈、拒腐防變警鐘長鳴”,對腐敗分子重拳出擊,但是伴隨反腐敗斗爭進入“深水區”,腐敗分子的賄賂行為也變得愈發隱蔽,希望能夠“渾水摸魚”。[1]在這一背景下,虛擬財產依據其擁有的隱蔽性強、流通性高、價值密度大等特征,為犯罪分子所鐘情,成為了賄賂犯罪新的賄賂形式和犯罪手段。區別于以往的賄賂犯罪,針對虛擬財產賄賂犯罪的刑法規制目前尚處于空白,需要結合實際情況及國外經驗進行分析研究,以期對其未來可能造成的危害做到未雨綢繆。
一、虛擬財產賄賂的概念及其特征
對虛擬財產賄賂行為進行刑法規制首要問題就是要厘清虛擬財產賄賂的概念及其特征,進而在面對這種新形式的賄賂犯罪行為時堅持罪刑法定原則,依據其概念和特征對不同的犯罪行為范式進行區分,以保證刑法的謙抑性。
(一)虛擬財產賄賂的概念
對“虛擬財產賄賂”的概念定義,要考慮到“虛擬財產賄賂”這一詞匯是由“虛擬財產”和“賄賂”兩個部分組成的,解釋“虛擬財產賄賂”的概念需要對二者結合進行考量。“虛擬財產”的定義是指在網絡環境下,模擬現實事物,以數字化形式存在的,既相對獨立又具排他性的信息資源。虛擬財產較之傳統意義上的財產區別在于其存在于相對獨立的網絡空間中,用1-0的二進制代碼構成其內核,以數字化的形式來模擬現實事物,并且其運行多數情況下并不依賴于其生產平臺而具有獨立性,甚至可以排他享有。[2]而“賄賂”的定義則較為復雜,既可以將其視為動詞,也可以將其視為名詞,視為動詞時則認為“賄賂”是出于謀取不正當利益的目的,給予國家工作人員或非國家工作人員貨物、物品或財產性利益,以獲取更大的利益;視為名詞時則認為“賄賂”是前者定義中的貨物、物品或財產性利益,本文在這里采用動詞的說法,認為虛擬財產賄賂是典型的動名詞結構。
總而言之,虛擬財產賄賂的概念就是出于謀取不正當利益的目的,以虛擬財產對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進行賄賂的行為,而此處的虛擬財產,則是將一般意義上賄賂的“貨物、物品或財產性利益”以信息數據的形式予以虛擬化呈現。[3]
(二)虛擬財產賄賂的特征
1.隱蔽性強。虛擬財產賄賂受到犯罪分子“追捧”的首要誘因在于該行為的隱蔽性較強,不同于以往的賄賂行為容易在各方面留下痕跡,互聯網時代的虛擬財產賄賂隱蔽性得到顯著提升,一方面,虛擬財產是具有財產性的電磁記錄①,其本身的隱蔽性遠高于傳統意義上的財產,在大數據技術的加持下,虛擬財產的電子代碼可以進行復雜的變化予以隱藏,并且可以混淆在無關代碼中給證據搜集增加了難度。[4]另一方面,虛擬財產賄賂所采用的賄賂手段也大大提高了其隱蔽性,虛擬財產賄賂的手段一般不經過實體輸送通道,并且可以利用多種渠道進行利益輸送,在監管并不嚴格的網絡環境下,虛擬財產轉移輸送的痕跡很容易被抹去。
2.流通性高。虛擬財產賄賂的特征之一在于該行為的流通性相較以往大幅度提高,以往的賄賂行為由于本身涉嫌違法犯罪,被保護力度較弱,財產的安全性較差。虛擬財產賄賂的流通性較高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虛擬財產的價值密度大,使得虛擬財產的輸送可以以較小的單位進行,不用占據太多的物理空間甚至是網絡空間,而越小的單位則意味著被發現的機率越低。二是虛擬財產伴隨區塊鏈技術的發展,可以利用安全密鑰增強安保系數,獲得的虛擬財產贓款在網絡安全密鑰的保護下幾乎無法進行物理破解,所以虛擬財產作為贓款本身就是安全系數極高的“電子財產”。三是虛擬財產賄賂傳輸通道的保護也進行了加強,在電磁信息傳輸渠道安全系數極大提高的今天,妄圖對電磁信息傳輸渠道進行破壞幾乎不可能實現,虛擬財產賄賂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增強了賄賂行為的安全性。[5]
3.追贓難度大。虛擬財產賄賂盛行的另一原因在于其追贓的難度較大,相較于以往賄賂案件的追贓行為,虛擬財產賄賂的追贓難度系數呈指數級增長。“虛擬”一詞意味著虛擬財產賄賂與外界聯系的窗口是網絡空間,在這個“既獨立于現實世界又具有實在性的數字化的社會空間”中,虛擬財產賄賂能夠巧妙地借助合理的名目來掩蓋自己的行為本質,通過迥異于傳統賄賂手段的方式進行利益輸送,并且改變虛擬財產的呈現形式,借此掩蓋其真實目的,并且不易被尋找。[6]除此之外,追贓過程中的贓款額度確定問題在這里也得到了放大,由于虛擬財產的價值確定不在國家公權力手中,在相對密閉的網絡空間內,虛擬財產的價值密度是可以人為操控的,其形成的一整套固有的、自發的換算和交易機制并不處于監管之中[7],犯罪行為人完全可以借助操控虛擬財產價值密度的方式篡改虛擬財產的價值,在躲避刑法制裁的同時也可能將賄賂所得的財產進行隱藏。
二、虛擬財產賄賂的類型
對于虛擬財產賄賂的類型劃分,首先應對“虛擬財產賄賂”的概念進行拆分,可以拆分成“虛擬財產”和“賄賂”兩個部分,其中后者“賄賂”是一個行為動詞,因而無需進行分類,而對虛擬財產賄賂的分類應該根據虛擬財產類型和形態的不同進行分類。有學者依據虛擬財產類型的不同將虛擬財產賄賂分為虛擬物賄賂和虛擬貨幣賄賂,而本文在這里認為虛擬財產賄賂的分類按照上文中的分類過于粗疏,而應該依據其價值性質和流通性的差異分為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以及虛擬物品賄賂。
(一)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
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是指利用能夠在金融市場流通與兌換的虛擬貨幣進行賄賂行為以謀取利益,此處的金融市場不一定是傳統的具有國家強制力背書的金融市場,也可以是地下金融市場以及網絡虛擬金融市場。典型的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就是比特幣賄賂、萊特幣賄賂等。對于此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雖然國家已經出臺相應文件對其流通進行規制,例如央行聯合其他部委制定的《關于防范比特幣風險的通知》[銀發〔2013〕289號](以下簡稱《比特幣通知》),就對比特幣的流通渠道進行了規制,對比特幣的流通給予一定的規范,但是在實際中地下金融市場依舊可以使用比特幣洗錢,所以比特幣具有一定的財產性價值,利用比特幣行賄仍然可以達成賄賂的目的。有鑒于此,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與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的區別之處在于前者的流通性遠遠高于后者,可以流通的虛擬貨幣具有完整的生產流通渠道,因而可以進行洗錢行為。對于賄賂犯罪而言,兌現的可能性和實現賄賂目的的概率遠遠高于后者,所以現階段主要的虛擬財產賄賂行為都是此類利用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進行賄賂的行為。
(二)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
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在發明和誕生之初并非是為了金融交易的目的代幣,與其說是一種貨幣,不如說是一種符號,而且該符號還是用數字代碼的形式進行表述,典型的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有騰訊公司的Q幣、新浪微博的微幣、百度公司的百度幣等。這些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并沒有流通的渠道,只能夠在特定的場域環境中發揮價值,因而限定了其流通的范圍,雖然是有“貨幣之名”,卻無“貨幣之實”。在此類虛擬貨幣賄賂中,行賄人更多是“投其所好”,給受賄者以更加良好的體驗,類似于日本刑法中規定的賄賂范圍中的“提供方便”,所以對于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在賄賂犯罪中的性質,應該將其視為財物比較穩妥。對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刑法規制的難點在于其涉案的虛擬貨幣的價值如何確定,在上文的判例中對于Q幣的價值認定就有與現實價值失衡之嫌,但是此類貨幣并沒有良好的市場衡量機制,其價值的確定不受市場的調節或者只在小范圍的場域內流通調節,如果單純依賴貨幣發行公司的規定對價值進行確定,則價值的確定亦有不夠客觀公正的嫌疑。
(三)虛擬物品賄賂
虛擬物品賄賂主要是利用虛擬物品所具有內容的價值性或者稀缺性進行賄賂,在利益輸送之后實現自己的目的。典型的虛擬物品就是網絡游戲中的道具,在前文的判例中,對于相關的網絡游戲道具也被納入到判決文書中的行賄對象中,這里的虛擬物品和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相比較,二者本質上都是一種不具有經濟價值的電磁符號,所以虛擬物品的賄賂需要依賴特定的傳輸渠道才能實施。而此處虛擬物品的價值體現,一方面是由于此類虛擬物品本身所擁有的價值,即內容價值,內容價值則意味著對于受賄者獲得了更好的體驗;另一方面對于利用此類虛擬物品所具有的稀缺性價值進行行賄的行為,是將由于稀缺性所導致的財產價值進行輸送以謀取其他利益的行為,所以對于虛擬物品賄賂的刑法規制不宜認為其僅僅是簡單的社會失范行為,其中雖然有隱私的屬性,但是本質仍然是公開的有利益的物品,是賄賂行為的新變種。[8]
三、虛擬財產賄賂刑法規制的理論依據
對于虛擬財產賄賂是否應該納入刑法規制的爭議,主要是由于我國對于賄賂犯罪范圍限定的相對狹窄,在“性賄賂”等都尚未入刑的前提下,將虛擬財產賄賂這一新興概念納入刑法規制的范疇是否為時尚早。本文對此持支持的態度,并且從文化傳統、歷史沿革、司法實踐、國外經驗等方面進行論證。
(一)文化傳統的角度
從文化傳統的角度出發,認定我國虛擬財產賄賂應該入刑的緣由有二:一是我國自古以來就有重廉、崇廉、促廉的優良傳統,傳統意義上的清官要求做到“兩袖清風”,“海瑞們”甚至連當時被默認合理的“冰敬火耗”都分文不取,轉換到現代視角,對人情文化的不斷批判也從側面印證了社會對賄賂行為的“零容忍”。有鑒于此,對于虛擬財產賄賂在其出現萌芽狀態時,便有聲音提出將其視為財物賄賂的行為①,由此可見,將其納入刑法規制擁有文化背景支持。二是在中國傳統的人情社會中,對于“禮物”的概念范圍延展地較寬,出于增進雙方關系的角度出發,很多“禮物”并非是為了拉進短期的功利性利益,而是出于長久關系的考量[9],因而很多“禮物”都可以作為賄賂行為的對象。在這一文化背景下,即使是用于娛樂的網絡游戲道具也會被認為是具有促進雙方長久關系進步的“禮物”,而網絡游戲道具確實屬于虛擬財產范疇,因而將虛擬財產賄賂入刑有著豐厚的文化土壤。
(二)歷史沿革的角度
從歷史沿革的角度考量,對于賄賂犯罪的范圍,我國的發展趨勢是在逐步放寬,將更多的行為納入到賄賂犯罪的范疇。在197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采用模糊的表達方式將“受賄罪”描述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收受賄賂”,在隨后懲罰中寫明“將贓款、贓物回收,公款、公物歸還”,從而間接解釋了將賄賂犯罪的范圍設定為“款物”,也就是“財物”。1988年的《關于懲治貪污賄賂罪的補充規定》中,對于賄賂犯罪的范圍雖然依舊使用“財物”的表述,但是已經將商業賄賂中的“回扣”“手續費”等納入其中。2007年兩高發布的《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07意見》)中,將賄賂交易的形式進行了擴張,從而對應不同的交易形式②,促使賄賂犯罪的范圍擴充到金錢、用金錢計算的物品、財產性利益。2008年兩高發布的《關于辦理商業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08意見》)中,從商業賄賂的角度將賄賂犯罪的范圍擴充到財產性利益。在最新的2016年兩高發布的《關于辦理貪污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16解釋》)中,第十二條直接將“財物”規定為“貨幣、物品和財產性利益”,從而對《07意見》進行了完善。[10]從賄賂犯罪范圍的歷史沿革來看,賄賂犯罪范圍的擴張成為了主流趨勢,并且在規范性文件中予以體現并確認,由此將虛擬財產賄賂納入到賄賂犯罪的范圍中,是互聯網時代應對賄賂犯罪新形勢的應然之舉。
(三)司法實踐的角度
從司法實踐的角度考量在于虛擬財產的財產性價值被承認以及隨之而來的涉及虛擬財產賄賂案件的實際裁判,意味著司法實務界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承認了“虛擬財產賄賂”的存在。在非國家工作人員康某受賄案中,康某在任職多玩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的項目編輯時,多次收受賄賂累計人民幣31909元、1200余枚Q幣以及相關的網絡游戲道具,從而調整網絡游戲視頻的排名為相關人牟利①,而在最終的宣判中,要求賠償32000元,即將1200余枚Q幣折算成為相應的金額,這是裁判文書方面承認了虛擬財產賄賂的存在。一方面,虛擬財產賄賂的案件的確存在,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勢,包括比特幣、Q幣、游戲道具等都成為了虛擬財產賄賂的對象,對其視而不見只會為犯罪分子大開方便之門。另一方面,在實際裁判過程中對于虛擬財產行賄案件的審判仍舊存在很多問題亟需解決,在上述案例中對于虛擬財產價值的認定過程,將1200余枚Q幣的價值認定為100余元,這便出現了虛擬財產價值的法律認定和現實價值之間的失衡,這些問題的存在促使著需將虛擬財產賄賂入刑,有助于積累經驗和制定規則,最終解決相關問題。
(四)國外經驗的角度
國外對于虛擬財產賄賂的刑法規制已經展開,主要是這些國家對于賄賂犯罪的范圍采用廣義的定義,所以虛擬財產自然也成為了賄賂犯罪的刑法規制對象。保加利亞的官員因收取比特幣賄賂而頒發虛假的護照被逮捕,而著名的加密貨幣投資者Roger Ver也為了推動比特幣流通而向濟州島州長“行賄”價值100美金的比特幣,并引發了相應的爭議。到具體法規方面,《德國刑法典》中將公職人員在履職過程中“索取、接受他人允諾或收受他人利益的”認定為“受賄罪”。美國將受賄內容認定為“任何有價之物”。韓國將虛擬財產認定為“和銀行賬戶的存款毫無差別”。日本將賄賂的對象視為“能夠滿足人的需要、欲望的一切財產、非財產性利益都包含在內②,因而‘虛擬財產自然而然地便被視為可以賄賂的對象”[11]。
從國外默認虛擬財產賄賂屬于賄賂犯罪范圍的觀點來看,我國也應該將虛擬財產賄賂納入到刑法規制的范疇,虛擬財產賄賂不同于“性賄賂”,后者更像是一種社會失范行為,而個人隱私、失范行為應該和國家法律相隔,以保證刑法的謙抑性。所以,對于虛擬財產賄賂用刑法加以規制并不與刑法的謙抑性相沖突[12],并且由于虛擬財產傳播范圍較廣,和國外一樣對虛擬財產賄賂用刑法加以規制,無疑是契合《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的要求,與世界各國的反腐工作保持一致。
四、虛擬財產賄賂入刑和刑法謙抑性的辨析
對于虛擬財產賄賂入刑的一大爭議點在于將該行為入刑是否會與刑法所秉持的謙抑性原則相沖突,以往的“性賄賂”不能入刑的原因除了其是一種社會失范行為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在于將“性賄賂”入刑違反了刑法的謙抑性。①刑法的謙抑性原則②是由于刑法在整個法律體系中的地位以及刑法的嚴厲性所決定的[13],起源于近代刑法學鼻祖貝卡利亞提出的“以社會契約論作為刑罰權的根據和約束,從源頭上限制刑罰權,主張刑罰對人民的生活盡可能少的干涉”[14],從而保障“只要刑罰的惡果大于犯罪所帶來的好處,刑罰就可以收到它的效果”[15]。即使是在網絡時代,對于刑法的謙抑性原則依然被提倡和堅持,雖然網絡時代各類新型犯罪行為層出不窮,但是有關部門對于其是否入刑依然持有審慎的態度,但是張明楷教授指出“處罰范圍越窄越好并不是刑法謙抑性的內容,而應當是越合理越好,保持處理范圍的合理性、妥當性”[16]。
本文在這里認為將虛擬財產賄賂入刑是合理的,并且符合對于新型網絡犯罪進行規制的發展趨勢。一是對于虛擬財產賄賂來說,其犯罪行為構成要件符合多數情況下賄賂犯罪構成要件的要求,僅僅是在犯罪客體方面尚存爭議,但是經過上文的分析不難得出,將虛擬財產納入到“財產”的概念中去加以刑法規制并不突兀,且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二是正如張明楷教授所說,我國的刑法應該從“限定的處罰”轉向“妥當的處罰”,因而在互聯網時代崇尚多元化的背景下,網絡治理愈發精細化[17],導致對于各個領域的犯罪行為的刑法規制得以逐步完善,此時將虛擬財產賄賂入刑并不違背刑法的謙抑性。三是刑法的謙抑性體現在刑罰制裁方式發動的克制性,即德國刑法學家耶賽克所說的“刑法只是社會控制的一種方式,它的適用,必然會導致對當事人的自由、尊嚴和財產的重大侵犯和由此導致的其它社會不利后果。因此,它必須在大可能限制的范圍內使用”[18],而將虛擬財產入刑并沒有違背這一克制性,其仍舊按照舊有的發動刑罰判定標準,沒有降低或提高,亦不構成對刑法謙抑性原則的威脅。有鑒于此,將虛擬財產入刑不僅不違反刑法的謙抑性原則,相反是對刑法規制的有益補充,防止刑法在未知領域的無序狀態對整個互聯網生態環境發展的破壞。
五、對虛擬財產賄賂刑法規制的補充研究
對于虛擬財產賄賂的刑法規制,在實際的司法規制過程中依舊存在相應的問題,主要集中在賄賂涉及額度的確定以及現行司法解釋對于涉嫌虛擬財產賄賂規定不完善的問題,由于虛擬財產自身的特殊屬性,導致其在這兩個問題上迥異于一般賄賂犯罪的刑法規制。
(一)虛擬財產賄賂額度的確定
虛擬財產賄賂額度的確定困難之處在于虛擬財產的價值不定,導致賄賂的額度難以確定,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虛擬財產的價值波動較大,受到外界控制的概率相較于一般的財產更高。二是虛擬財產的適用范圍相對狹隘,在沒有受到市場節制的前提下,其主要用于小范圍的交易或者地下金融市場。三是對于確定虛擬財產價值額度的時間節點暫無定論,沒有統一的價值認定標準,是按照虛擬財產發行時的價格,還是按照虛擬財產被收繳時的價格,抑或是按照一定時間地域內價格的平均數計算價值額度都沒有準確的方法,而不同的算法計算出的額度千差萬別,甚至會影響是否構成定罪量刑的標準。除此以外,由于虛擬財產的類型多樣,導致不同種類的虛擬財產的額度確定也存在相應的問題,需要對于不同類型的虛擬財產進行具體分析。
1.對于利用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額度的確定,應該根據金融市場的通行價格進行確定。而選擇通行價格的時間節點應該選取在賄賂行為發生這一時間節點,采用金融市場的通行價格來衡量價值,其優勢在于能夠最大程度地發揮市場的調節作用,雖然多數情況下流通的是地下金融市場,但是采用這一價格相對比較有公信力。選擇賄賂行為發生時的價格作為計算標準的好處在于能夠最大程度地還原賄賂行為發生時的場景,反映犯罪行為人在賄賂時的心理態度,影響其定罪與否。
2.對于利用非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額度的確定,在時間節點的選取上,應該和上文的金融市場流通的虛擬貨幣賄賂額度的時間節點保持一致。但是在價格的判定上,由于失去了金融市場這一外部的衡量標準,如果貿然確定價值難免會有判斷失衡的風險,應該參考公司發行價做出一個綜合的評估,其中應將此類貨幣獲取的難易程度、可能帶來的利益、發行過程中的優惠活動等因素納入考量范圍。
3.對于利用虛擬物進行賄賂額度的確定,應該根據虛擬物的市場通用價格進行確定,在有市場參考價或者網絡公司發售價的前提下,結合虛擬物的具體情況,包括附加的價值① 等對虛擬物的價值做一個評估,從而確定賄賂額度。在沒有市場參考價或者網絡公司發售價的前提下,應該結合一段時間內該虛擬物所處的交易市場的平均價格作為其一般虛擬物的價格,再結合虛擬物的附加價值做出判斷,確定賄賂額度。
(二)現行司法解釋的完善
對于賄賂犯罪,最近的司法解釋性文件是《16解釋》,其中將“財物”規定為貨幣、物品和財產性利益,這固然已經體現了對于賄賂犯罪刑法規制領域的進步,但是并沒有對互聯網環境下虛擬財產賄賂行為的刑法規制提供政策支持,間接導致了在面對虛擬財產賄賂犯罪問題上刑法規制的乏力。考慮到刑法典不宜頻繁的更改,采用司法解釋的方法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有關賄賂犯罪的罪名條款進行完善成為了刑法規制虛擬財產賄賂犯罪的應有之義。在司法解釋的完善方面,一是將財物的范圍進行說明,提出并包括虛擬財產,進而明確地將虛擬財產納入賄賂犯罪的對象,避免間接地找尋理論依據。二是在涉及到其他法律修辭的方面,要凸顯網絡特色,即使是“靚號”這種不具有法律意義上“物的價值”的對象,依舊能夠對應相對的價值,所以在司法解釋的法律修辭中,要凸顯網絡特色,避免更多的網絡概念上的物品被納入到虛擬財產的范疇而司法解釋卻沒有規定的情形。[8]
隨著反腐力度的不斷加大,整體的社會環境對于賄賂行為處于“零容忍”的高壓態勢,虛擬財產賄賂行為作為一種新的賄賂犯罪行為,應該對其進行相應的研究,尤其是在此類賄賂犯罪相較以往的賄賂犯罪出現迥異之處時,更應從基礎理論出發,剖析此類新型犯罪的概念和特征,以及在刑法規制中如何解決已經出現的問題,從而防患于未然,真正做到“有腐必反、有貪必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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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 ? ?陳 瑤
Abstract: The emergence of virtual property bribery brings new challenges to the study of bribery crime. The criminal law regulation of virtual property bribery should clarify the concept of virtual property bribery and its characteristics. They include three types: bribery of virtual cash circulating in the financial market, bribery of virtual cash circulating in the non-financial market, and bribery of virtual equity, all characterized by their invisibility, high fluidity, and great difficulty in recovery. Whether virtual property bribery should be imposed with criminal punishment should be decided from such perspectives as cultural tradition, historical practices, judicial practices, and foreign experience, and attention should also be paid to the confirmation of bribery amount and the perfection of current judicial interpretations.
Keywords: virtual property bribery; criminal regulation; modesty princi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