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
父親突然離世,留下了800萬巨債。面對追債者一再緊逼,18歲少年胡新宇幾近崩潰。關鍵時刻,是母親幫他撐起一片安穩(wěn)的天空,直至因病倒下,胡新宇這才驚聞母親已經罹患尿毒癥多年。這些年,她是如何拖著病軀,替父親償還債務,供他上大學的?
少年的心瞬間成熟,他決定用稚嫩的肩膀扛下家中巨債。這些年,他如何替父還債?十年過去了,父親的債還完了嗎?
胡新宇,1987年出生于湖南省長沙市寧鄉(xiāng)市,父親胡兵原是寧鄉(xiāng)市民政局辦公室主任,母親周美玲是一名初中數(shù)學老師。1996年,胡兵辭去安穩(wěn)的工作,和幾個朋友去了江浙等地,做起了批發(fā)生意。

胡新宇在北京
隨著胡兵的錢越賺越多,他們一家從單位的福利房搬進了四室兩衛(wèi)的商品房,家電家具都是大品牌,空調地暖一應俱全。對于唯一的兒子胡新宇,胡兵也非常舍得,總是給他買最好最貴的禮物。
直到2003年9月,胡新宇考進了廣益實驗中學。這一年,不忍與妻兒長期分離,胡兵回到寧鄉(xiāng)市,創(chuàng)辦了一家公路工程承包公司。空閑時,胡兵經常跟胡新宇聊天,帶他去登山、跑步,想將多年缺失的父愛都補給胡新宇。
然而,2005年11月,胡兵在家洗澡時,突然暈倒在地。胡新宇及時發(fā)現(xiàn),撥打了120,將胡兵送往了寧鄉(xiāng)市人民醫(yī)院。盡管醫(yī)生極力搶救,但胡兵還是因為心肌梗死,不治而亡。手術室外,胡新宇和媽媽相擁痛哭。
好不容易跟著媽媽辦完爸爸的喪事,胡新宇還未從失去爸爸的打擊中走出來,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
2006年春節(jié)前夕,幾個民工突然闖入胡新宇的家,聲稱胡兵拖欠他們一大筆工錢,現(xiàn)在胡兵死了,他們只好找他的家人要錢。當時,胡新宇獨自在家,他不相信爸爸會拖欠工人的錢,認為對方是故意來訛錢的。僵持之下,其中一個民工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指著胡新宇,情緒激動地說:“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你別以為你爸死了,你就可以抵賴。”
好在周美玲及時趕回了家,將身上僅有的3000塊錢給了他們,并揚言要報警才讓他們離開。關上門的那一刻,胡新宇只覺得自己嚇得腿都軟了。那些人走后,胡新宇追問媽媽到底怎么回事。周美玲這才不得不告訴胡新宇真相。
原來,早在2004年初,胡兵在承接319國道和長常高速公路兩個項目時,看中了從長沙城西到寧鄉(xiāng)邊上的一塊空地,決定和當?shù)匾患议_發(fā)商合作開發(fā)新樓盤。為此,他押上了全部身家,甚至還找銀行和朋友借了不少錢。誰料,隔行如隔山,這個地盤不久被政府劃為推進新型工業(yè)化的主戰(zhàn)場,工程進行到一半時,開發(fā)商不愿再繼續(xù)出資,工程也暫停了。胡兵的錢全部搭進去,虧得血本無歸。
為了不讓家人擔心,胡兵獨自一人承受著,沒有將這些告訴家人。也許正是因為壓力太大,才導致他突發(fā)心梗去世。周美玲也是在胡兵死后,去公司查賬時,才得知胡兵的公司早已入不敷出,公司賬上僅剩的資金連支付工人當月的工資都不夠。
無奈之下,周美玲將家里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遣散了公司員工,隨即又宣布公司破產。可即便如此,胡兵先前借下的巨額貸款,加上拖欠的工程費用,還高達800萬。這兩個月以來,周美玲已經接到了很多催款電話,以及銀行要求還款的短信。她為此急得吃不下也睡不著,可為了不影響胡新宇的學習和生活,她一直向胡新宇隱瞞著這個消息,卻怎么也沒有想到,那些人竟然會鬧到家里來。聽完媽媽的話,胡新宇整個人都嚇傻了。他拉著媽媽的手,哭著說:“怎么辦?800萬啊,就是把我賣了,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錢來啊。那些聲稱‘父債子償?shù)娜瞬粫娴陌盐覛⒘税桑 敝苊懒釗u搖頭,堅定地說:“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可從那之后,債主們三天兩頭來家里鬧。一些小型借貸公司,還雇了專門的追債的人。那些人如同黑社會大哥一般,對母子倆進行連環(huán)式騷擾,在他們家門口拉上白色的橫幅,要求他們欠債還錢,詛咒他們不得好死。周美玲本來身體就不好,好幾次被那些人逼得血壓上升,直接暈了過去。
那些人害怕鬧出人命,不敢找周美玲麻煩,只能不斷找胡新宇要債。整個寒假,胡新宇都過得心驚膽戰(zhàn),一直把自己鎖在家里。直到開學,胡新宇才不得不去學校上課。
原以為那些人會看在他是學生而收斂,哪知他們肆無忌憚,竟在胡新宇上學的路上,攔住他,強行將他帶到無人的角落,對他拳打腳踢。要不是路人報警,胡新宇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真的被那些人打死。臨走前,他們惡狠狠地對胡新宇說:“再不還錢,就打斷你的腿。”嚇得胡新宇連學校都不敢去。后來,周美玲和胡新宇的舅舅不得不輪流護送他上下學。再遇到那些人,周美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們,求他們放過胡新宇,要錢就找她一個人。
生活的劇變讓胡新宇稚嫩的肩膀無力承受,他無法集中精力學習,成績直線下滑,情緒也變得不穩(wěn)定,就連做夢都是夢到被追債人追著跑。每次被噩夢驚醒,他都哭著對媽媽說:“媽媽,我們逃吧,去一個讓他們找不到的地方躲起來。”
兒子成了驚弓之鳥,周美玲心如刀割,她抱著兒子咬牙切齒地說:“你別怕,媽就是砸鍋賣鐵,也不會再讓這些人找你麻煩。”這之后,周美玲帶著胡新宇回到外公外婆家居住。外公外婆心疼胡新宇,每天都陪在他身邊。有了他們的陪伴,胡新宇的狀態(tài)好了不少。好在這之后,再沒有追債者來找過胡新宇,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胡新宇從外婆那里得知,媽媽已經將家中原有的兩套自住房、商鋪低價變賣,拿去還了一部分債務。之后,媽媽又重新應聘回學校上課,下了班又去一些教育機構當代課老師,給學生補習,賺了錢就拿去還債。
胡新宇擔心媽媽,可外婆卻抹著眼淚說:“你還是學生,以學習為重。這些事情都是大人的事,你就別管了。再說,外公外婆不會放著你媽媽不管,大不了就讓你外公拉下老臉出去借,總會還上的。”想到之前被人逼得走投無路,夜夜噩夢,胡新宇不愿意去管這些事。他安慰自己,媽媽會想到辦法的。他想要集中精力去學習,可這年6月,胡新宇沒有考好,只被郴州一所職業(yè)技術學院錄取。
然而,2008年初,胡新宇突然接到外婆的電話,說他媽媽在上課時突然昏迷,住進了醫(yī)院。幾年前失去爸爸的恐懼再次向胡新宇襲來,他心急火燎買了車票,連夜趕回長沙,直奔湖南省中醫(yī)院。
當胡新宇趕到醫(yī)院時,媽媽正虛弱地躺在血液科的病房。直到這天,胡新宇才從外婆那里得知一個真相。原來,早在十多年前,媽媽就不幸患上了尿毒癥。為了賺錢給媽媽治病,爸爸才辭去民政局的工作,去外地做生意。媽媽一邊照顧胡新宇,一邊維持每周兩次透析。每次透析,周美玲都是趁胡新宇去了學校后,由胡新宇的二姑陪著一起去。等胡新宇放學回家,她也早就到了家。所以,胡新宇一直都不知道媽媽患病的事情。
可自從胡兵去世,債主上門,周美玲為了省錢,將兩次透析減少到一次。一開始她并未感覺到身體不適,每天下班后給學生補課,到了夜里,還要熬夜給學生批改試卷,以致體力不支,暈倒在課堂上。送到醫(yī)院時,她的血肌酐已經嚴重超出臨界值,高達800,好在醫(yī)生搶救及時,媽媽終于蘇醒了過來。
胡新宇站在病床前,看到媽媽渾身插滿管子,無力動彈的樣子,心疼地流下了眼淚。這些年,媽媽一直將他當成一個孩子,不愿意將壓力放在他的肩上,寧可拖著病體支撐著整個家,給他一個安穩(wěn)的環(huán)境。如今媽媽倒下了,他必須成長起來。
他向學校請了長假,一直在醫(yī)院陪著媽媽,悉心照顧媽媽。在他的貼心陪伴下,媽媽的病情漸漸好轉。出院那天,胡新宇攙扶著媽媽,發(fā)現(xiàn)媽媽瘦了,老了,整整比他矮了一個頭。這樣柔弱的媽媽,他怎能忍心她繼續(xù)操勞,奔波在債主之間?胡新宇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爸爸死了,媽媽病了,他是這個家的男子漢,他必須擔當起來自己的責任。
當時正逢農歷新年,債主開始又一輪找上門來。胡新宇拿起媽媽手里厚厚的賬本,知道了還剩300多萬的外債。這一次,胡新宇堅定地對媽媽說:“剩下的債,我來還。”當債主再次臨門,他擋在了媽媽前面,聲淚俱下地對那些債主說:“求求你們再給我點時間,等我畢業(yè)了,找到了工作,我一定連本帶息地將錢還給你們。”
胡新宇如此誠懇的態(tài)度,打動了一些曾跟他父親有過交情的人。他們不忍心再逼迫胡新宇,答應給他幾年時間。也有一些人,他們根本就不相信年紀輕輕的胡新宇,指責他:“你說得輕松,等你能夠賺錢,黃花菜都涼了,趕緊叫你家大人出來。”遇到一些極端的人,胡新宇只能想辦法先跟親戚朋友借錢還上。無奈這些年,親戚朋友知道他們家的狀態(tài),對母子倆避之不及。胡新宇不得不開始想方設法賺錢還債。

胡新宇近照
一開始,為了兼顧學業(yè),胡新宇只能在學校附近打打工,做做兼職,賺了錢就存起來。直到2009年6月,胡新宇大學畢業(yè),他決定去北京闖蕩。北京是首都,只要不怕苦,總會賺到錢的。
8月,胡新宇辭別媽媽,來到了北京。初到北京,胡新宇做過房產中介、賣過轎車、去酒吧賣過酒,只要能夠賺錢,他什么都愿意干。2011年,胡新宇在酒吧賣酒的時候,為了推銷酒,他想盡辦法逗客人開心,好讓他們能夠多喝幾杯。
有一次,胡新宇在包房給幾位房地產老板賣力推薦酒,可那些人竟笑著要了純度最高的酒,要求胡新宇喝下去。他們說:“你能喝下多少瓶,我們就買多少瓶。”他們不容胡新宇拒絕,直接拿起桌上一瓶白酒往他嘴里灌。
見胡新宇被烈酒嗆得咳嗽,他們一邊笑一邊說:“這酒可是好酒,你小子怕是一輩子都喝不到。今天讓你嘗個鮮。”那一刻,胡新宇覺得非常屈辱,可想著家里幾百萬的巨債,他一口氣喝下了一整瓶白酒。直到他連站都站不穩(wěn),那些人才放過他。那一天晚上,胡新宇在廁所吐得天昏地暗,最后被同事扶到工具房,在地上睡了一整夜。
有一次,胡新宇感冒發(fā)燒了,在賣酒的時候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惹得客人不高興,將經理叫了過來。經理當著客人的面“啪啪”兩記耳光,扇得他暈頭轉向……類似這樣的事情,隔幾天就上演一回,還會無故被扣工資。最后,他不得不考慮改行。
正巧那段時間,胡新宇無意聽說一個同事的叔叔經營一家夜總會,那里有一個神秘的地方叫黑拳場。同事告訴他,打黑拳來錢快,贏一場就有幾千元酬勞。在胡新宇的死纏爛打之下,那個同事把他帶到了黑拳場。拳場設在夜總會二樓,樓梯口有數(shù)名保安把守。拳場中央的拳臺上兩名拳手廝打在一起,毫無章法,像斗毆一樣,很快分出勝負。
胡新宇急于籌錢,跟老板說他初中時練過2年的跆拳道,比他們打得好,老板勉強同意讓他試試。打黑拳的規(guī)則是,贏了,能掙3000元;輸了,沒錢;受傷,自負。第一次一上臺,胡新宇不禁有些心慌,瞬間就被擊倒,差點昏厥過去。那一刻,曾經被追債者拳打腳踢的畫面再次出現(xiàn)在腦海,他掙扎著爬起來,向對手沖了過去。對方沒有防備,一下子被他擊倒在地,他又不斷用低掃腿連擊對方,直到裁判宣布比賽結束。
下場,胡新宇領到了3000元獎金。于他而言,這無疑是一筆巨款!他到更衣室洗臉、換衣服,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腫得慘不忍睹。可令他興奮的是,老板特意跑到了更衣室找他,邀他加盟……
可是隨后幾場比賽差強人意。胡新宇不但沒掙到錢,還被揍得鼻青臉腫。不久,一個專門培養(yǎng)拳手的李姓老板看中了他。他靠培養(yǎng)拳手,從其中抽取傭金。他給胡新宇開出了優(yōu)惠條件:每天下午到他的基地進行專業(yè)訓練,月薪8000元,獎金另算。胡新宇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訓練沒多久,見他掙錢心切,老板為他安排了一場殘酷的格斗,對手是一流拳手。這樣的人一拳打在身上,往往皮開肉綻。胡新宇咬咬牙答應了。與對方對戰(zhàn)了三個回合后,胡新宇就被擊倒。他感覺自己的鼻骨已經被打斷了,想要放棄,但想到一場比賽有一萬元獎金,他決定拼了!五個回合之后,兩個人的體能都開始下降,只靠毅力拼命支撐。最終,滿臉是血的胡新宇占據(jù)上風,對方認輸。
胡新宇雖然贏得一萬獎金,卻付出了沉重代價:鼻骨斷裂、右臂橈骨骨折,一條肋骨骨裂、眼角膜上皮損傷,將一定程度上影響視力。好在他已經是職業(yè)拳手,醫(yī)藥費由老板負責。就這樣,胡新宇頂著老板為他安排的置業(yè)經理的身份,暗中在北京打了整整6年黑拳。其間,他還被派往泰國和日本參加比賽,好幾次都命懸一線。為了不讓媽媽擔心,時至今日,他都沒有將這一切告訴媽媽。直至2017年8月,他將父親欠下的債務全部還清,才終于告別了這段灰色的職業(yè)。
這年年底,胡新宇回到長沙,應聘到湖南一家知名的物流公司工作。工作之余,他堅持每周兩次陪媽媽去醫(yī)院做透析。
在醫(yī)院,胡新宇認識了在血液科實習的劉婷婷,對她心生愛慕。在媽媽的鼓勵和撮合下,胡新宇對她展開了熱烈的追求。2018年6月,胡新宇陪同劉婷婷回到湖南懷化的老家,獲得了劉婷婷父母及親友的一致認可。他們將婚期定在2019年初。由于小兩口工作忙,周美玲主動承擔了婚禮準備的一切事項,只盼著他們能夠幸福美滿地生活下去。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