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晟 韓寶強



[摘要]基于音樂、當代藝術的呈現形式,結合典型案例,闡述音樂裝置藝術的起興緣由、藝術特質以及作用和價值。
[關鍵詞]音樂裝置;聲音裝置;聲音藝術;音樂聲學;音樂科技;音樂性
文章編號:10.3969/j.issn.1674-8239.2019.09.010
近年來,聲音裝置(sound instullution)藝術已成為公共藝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從普及情況來看,大到威尼斯雙年展、上海雙年展,小到各種機構的藝術個展,聲音裝置作品十分常見。聲音裝置之所以受大眾歡迎,有很多原因。就藝術形式而言,聲音裝置有各種各樣的呈現形式,或是靜態,或是動態;就藝術體驗而言,聲音裝置可以是觀演性的,也可以是互動性的;就藝術表現力而言,作為裝置藝術的一個門類,豐富的媒材為其提供了廣闊的藝術可塑性,它可以是聲、光的組合,也可以是聲音和虛擬影像的組合,甚至還可以是聲音與液體、聲音與氣體的組合等。綜上所述,聲音裝置藝術的表現手段非常豐富,這是傳統藝術無法企及之處,也是這門藝術的迷人之處。
“音樂裝置”一詞,是近些年國內相關學者提出的一個由“聲音裝置”延伸的新概念,對于其定義,有學者認為音樂裝置是指某些可由人控制的聲音裝置。筆者認為這種觀點仍有待商榷,因為從聲音裝置的案例分析來看,一些作品不被人所控制,卻明顯帶有音樂屬性。本文對“音樂裝置”這一概念的限定是:具有音樂性的聲音裝置。這里的“音樂性”,并非與傳統音樂中音高、節奏、音色等要素關聯,而是指“有組織的聲音”。這種組織可以由實時的行為造成,也可以由預置程序控制,甚至可以由自然力、機電的隨機驅動。同時,“音樂性”也無關乎是噪音,還是樂音,將有組織的聲音寄存于裝置作品中,都可視為音樂裝置的范疇。
1另類的音樂呈現形式
進入20世紀以后,各種新的文化運動、藝術思潮不斷興起,在音樂創作領域同樣涌現出許多新的流派,如噪音音樂、偶然音樂,簡約音樂、微分音音樂、頻譜音樂等。在對樂音組織、音響本身、創作技法革新的同時,也有部分觀念超前的音樂家,針對如何擺脫傳統音樂形式的束縛,另辟蹊徑。某些藝術家跳出固有的以音響為著眼點的音樂創作模式,從體驗形式、樂器表演、演奏主體等方面入手,造就了一些新奇的、另類的音樂呈現形式。正是這些萌芽般的形式,孕育了音樂裝置藝術。
1.1連續性音樂(Continuous Music)
與當今大眾所認知的聲音裝置形式有所不同,被學界廣泛認可的第一部聲音裝置,是一部提供特定空間和感知的連續性音樂演示——馬克斯·紐豪斯的《音樂中駕駛》。連續性音樂是一種開放性音樂體驗的形式。通過音樂裝置在空間中不同位置的安放,觀眾得以通過不斷改變自身位置,獲得對音樂的整體性認知。值得注意的是,《音樂中駕駛》由于每個汽車行進的速度、位置不同,導致駕駛者每一次聽到的內容也不會相同。這種強調以個體主動聆聽為核心的藝術理念,對之后聲音裝置以及音樂裝置的發展都有著深遠的影響。
《音樂中駕駛》使用了20臺AM無線電發射機和波形發生器,放置于林肯公園路半英里范圍內的電線桿或樹上,在經過指定區域時,由車載收音機接收信號(圖1)。根據個人的速度、位置和方向,“駕駛者”在穿過該區域時,可以創造出獨一無二的個人音樂作品。接收的音調還會因天氣等環境條件(如光、溫度和濕度)的變化而改變。作為1967年美國布法羅市實驗藝術活動期間的常設展,《音樂中駕駛》持續演示達六個月之久。這部作品問世以后,許多藝術家,如阿瑪·謝爾、白南準、涉谷慶一郎和拉蒙特·楊等,紛紛加入到這一新興藝術理念的創作行列中來。
1.2實驗性樂器
實驗性樂器是以追求新音響效果為目標,探索發聲機制、調控機制以及驅動方式的音樂表演工具。實驗性樂器最早可追溯到20世紀初,意大利未來派作曲家路易·魯索洛發明的噪音唱機。由于這些唱機具有的獨特音響、造型,以及組合排列于空間的形式,因此,學界普遍認為它們是音樂裝置藝術的萌芽形態。噪音唱機不同于傳統樂器體系的發聲機制,噪音唱機使用機械齒輪作為激勵機制。如在“黃魚(Gracidatore)”唱機中,由曲柄搖輪控制的輪子轉速,激發附著在木制揚聲器末端弦的振動,進而獲得弦樂撥奏的音響效果。
另一類實驗性樂器探索集中于由電驅動的音樂表演工具。特雷門琴(1919年~1920年)是最早的電子樂器之一,使用機電手段驅動振蕩器,制造出溫暖的聲音。時至今日,這種美妙音色仍深受人們的喜愛。該琴的控制部分,通常由兩個金屬的天線感測演奏者手的相對位置。通過雙手對振蕩器的頻率及振幅的分別控制進行演奏。類似的樂器,還有馬特諾音波琴,其控制手段較特雷門琴更為復雜。由于特點相似,此處不再詳述。電驅動類實驗樂器的音色由于不受物理聲學的限制,音響可塑性靈活,同時由于機電化的控制方式,提供了可實現更大規模、更復雜的音響組合。這一點對音樂裝置擺脫音樂表演的束縛,走向展會有著重要的價值。
另一個更貼近音樂裝置屬性的實驗性樂器案例是由美國實驗作曲家約翰·凱奇于1939年創作《虛構景觀1號》(圖2)。該作品在音樂表演工具以及藝術呈現形式方面有著大膽的嘗試,作品使用了唱片機作為表演工具,并將墨盒、接觸式傳聲器結合起來使用,創造出獨特的音響景觀。這種將發聲物件“DIY拼貼、集成“的形式與20世紀80年代產生的聲音裝置形式十分相似,是一部對后世具有啟發意義的實驗性作品。
1.3非傳統演奏主體
傳統音樂表演是以人為演奏主體的表演形式,而非人為的演奏也就意味著對傳統表演形式的反叛。以自然界力驅動裝置發聲是常見的音樂裝置形式之一,此類音樂裝置多安裝和展覽于戶外公共場所。如道格拉斯·霍利斯的《一個聲音花園》、列克斯的公共藝術項目《諧音場》(圖3)、塞巴斯蒂安·列昂的《卡里隆》(圖4)等,都是利用風力驅動發聲的音樂裝置作品。
而戈登·莫納漢在《風弦琴的音樂》中,改變風弦琴的傳統形式,由水力代替風力驅動發聲。演奏主體除上述自然界力以外,還可能采用一些常見的物件驅動,諸如氣球、燃燒的火焰、電動機、螺線管、空氣壓縮機、鼓風機,甚至是生物等。這些物件的控制既可以是預置的形式,也可以是隨機的形式。預置有助于形成聲音的組織。換言之,裝置音樂性的高低是由創作者的藝術目的決定的。擺脫以人為主的傳統演奏主體,是通往隨機性音樂的創作途徑,其為聲音的組織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2當代藝術的一個“出口”
自20世紀60年代以后,隨著當代藝術與科技的迅速崛起,媒材的使用范圍得到極大的開拓,對于媒材的挖掘不僅限于視覺范圍內,而且延伸到其他感知系統中,如聽覺、觸覺、嗅覺等,跨領域媒材的運用成為必然趨勢,形成聲音與視覺、音樂與視覺相結合的藝術流派,正如聲音裝置、音樂裝置。
就形式本身而言,音樂裝置首先是一個來自視覺領域的裝置,環境、空間、造型等裝置因素必不可少。聲音以及音樂作為媒材,有可能成為裝置藝術的一個表現途徑。于是,作為媒材,聲音順利成為當代藝術的一個“出口”。當聲音加入到以視覺感知為主的裝置藝術中時,音樂裝置的表現范圍得以極大的拓展。
2.1通過視覺圖形表現音樂性
在聲音的世界中存在很多聲學現象,對于沒有聆聽經驗的人可能很難理解。將聲學物理信息通過視覺的方式展示,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有趣的聲音世界。新西蘭聲音藝術家吉爾·斯坦福制作了一個音樂裝置,通過帶有沙粒的金屬板裝置,展示《克萊德尼盤》的駐波現象(圖5)。有趣的是,斯坦福嘗試選擇c2、G6、#A5、B7四個MIDI音符作為主題音調,這四個音對應的頻率分別是65.7Hz、1565Hz、932Hz、3592Hz。通過這四個頻率激勵磁流體,可以形成視覺圖案,帶來極富美感的視覺享受。
除聲音物理現象可視以外,視覺作品的創作過程也可以依托于音樂裝置呈現。艾倫·張伯倫創作的虛擬影像裝置((Midi藝術》(圖6),于2017年在威爾士國家圖書館聲音藝術展會首次展出。作品根據文學作品《煉金術》中的中士羅伯特·弗爾德(Robert Fludd)的形象,創作了一首MIDI音樂。在MIDI音樂回放的同時,以從左到右方式在虛擬影像中繪制肖像,其中使用MIDI音高信息節線作為弗爾德人物視覺造型的信息源。
2.2通過發聲物件的集成發掘音樂性
裝置藝術這一概念本身具有物件選擇、改造、重組的含義,這個含義同樣適用于音樂裝置。通過物件集成,有組織的發聲,可使之成為具有視一聽關聯的音樂裝置。《管弦樂隊相機》是由法比奧·迪·薩爾沃和貝爾納多·韋爾切利合作創作的一個音樂裝置作品(圖7)。作品由放置在玻璃罩中的40個部件組成,40個部件都以輪子作為驅動。每一個輪子都連接到一個機械鐘琴上。當它轉動時,鐘琴開始彈奏它的音符。大量的鐘琴和小白鼠的隨機動作使得旋律(勃拉姆斯的搖籃曲)無法辨認,從而創造了由小白鼠創作的意想不到的“音樂”。
《海灘》是由委內瑞拉藝術家魯本-德赫斯創作的一個噪音表演裝置作品(圖8),2012年在德國魏瑪新博物館進行首演,希望通過模仿海浪的起伏聲,幫助聽眾失去對時間的感知,并達到沉思的狀態。整個裝置由14把預置的聲學吉他,31個直流電機(小馬達),約300m的電纜、若干織物,以及2個arduino單片機和1臺計算機構成。通過直流電機風扇,以電動機旋轉帶動柔軟織物,摩擦或吹奏吉他琴弦,從而使吉他發聲。由計算機控制的直流電機,以不同的轉速造成聲音此起彼伏的效果。轉速越高,電機擺動幅度越大,聲音越強;同一吉他的不同位置分別使用不同轉速的風扇觸發,形成高低頻率的切換。最終,產生類似于海浪運動的吉他聲音氛圍。
3音樂裝置類型實例分析
3.1實驗音樂裝置
實驗音樂裝置是一種典型的由音樂介入裝置藝術的形式。關于音樂裝置的“另類”特點,前文已有表述。法國音樂家塞萊斯特·布謝·穆日諾,正是這樣一位集各種“另類”創作于一身的大成者。穆日諾1961年出生于尼斯,早年就讀于法國尼斯國立音樂學院,畢業后先后涉足實驗音樂、聲音裝置等當代藝術領域,其創作以多層面、多維度地關注不同物質的共生環境而聞名。
實驗音樂裝置《fromhere to eorS)可以說是塞萊斯特·布謝·穆日諾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圖9)。荒涼的、草原般的景觀中,安放十幾把電聲吉他。當斑胸草雀飛停在琴弦上時,由琴弦串聯激活電吉他的回聲效果。聲音來自于與吉他相關聯的揚聲器,因鳥兒的起落隨機響起,來訪者在空間中行走可領會到各種微妙的聲響變化。《from here to ectr》不僅集合了主動聆聽、發聲驅動方式、演奏主體的探索,而且從更高的藝術層面關注生態環境、生物與環境的共生關系,堪稱音樂裝置創作領域的典范。該裝置自2014年問世以來,已經在世界各地展覽了19次之多,廣受好評。
3.9視聽音樂裝置
虛擬影像是視聽音樂裝置最為常見的視覺手段,配合揚聲器聲場設計,可制造沉浸式的視聽體驗。丹麥生態聲學作曲家大衛·莫納奇主持的《滅絕的片段》(2001年~2015年),是一個基于聲景探索的多學科研究過程。該項目以伯尼·克勞斯提出的生物聲學“生態位假說(niche hypothesis)”為理論基礎,圍繞野外錄音進行多種探索,包括音響數據解釋、聲學分析以及聲景作曲。自2001年以來,收集赤道附近原始雨林的聲景,高品質地記錄這些地點的空間特征。《滅絕的碎片》的最終呈現采用生態聲學作曲一聆聽的藝術形式,通過沉浸式音響裝置(專利:生態聲學劇院,2013年),通過最新的3D聲音重建技術,使來訪者能夠身臨其境地體驗原始大自然聲音生態環境(圖10)。同時,劇院以流動的360。投影展示聲景頻譜圖,為聽眾實時地展示聲源解碼信息。
3.3交互式音樂裝置
嵌入式是交互式音樂裝置常用的形式。這既有利于裝置造型設計,又有利于傳感器的維護,使之能夠穩定使用。《聲音的洞穴》(2012年)是作曲家蒂姆·默里-布朗于倫敦音樂黑客空間駐留期間創作的音樂家實驗項目。2018年的新版本《聲音的洞穴》在雅典科學節上參展,獲得極高的評價(圖11)。
該音樂裝置由8個實驗性樂器組成,以圓形安置,以便于樂隊成員之間進行合作。“聲球”是一個使用嵌入無線陀螺儀的球體,通過晃動或扭曲球體的運行路線進而控制數字音色。“小丑”需要佩戴面具,用手指敲擊導電膠帶,可以演奏出很有意思的鼓聲。“動物王國”需要通過將作出動物形狀的手影投射到桌面上,內部相機將讀取和給出聲音的解釋(圖12)。“生成式網絡采樣器”帶有互聯網的數字現場錄音采樣,當人移動通過無形的圓柱形觸發區,使用3D相機檢測生成個性化的聲音。“光面”由24個光傳感器照射燈來控制持續低頻,每個光傳感器用于調制統一基頻的諧波強度(圖13)。“鑄鐘術”通過教堂鐘聲振鈴的數學模型生成節奏,以3D相機采集手的移動軌跡進而控制聲音。“小泰勒明”通過手勢可以控制音高軌跡,作為一種控制可以破壞噪聲的合成。“風”需要通過移動上肢觸發3D相機感知,進而奏出類似長笛呼吸的聲音。
4結語
音樂裝置是一門跨學科、跨領域的綜合藝術。作為聽覺藝術,音樂裝置基于有組織的聲音形式,但就其體驗的開放性、發聲物件的靈活性以及演奏主體的多樣性等方面,較傳統音樂的呈現形式有著明顯差異,其更適合不同場域的展會演出或展覽。作為當代視覺藝術,音樂裝置離不開特定的空間環境以及造型的塑造,通過空間視一聽創造特定場域、特定主題的藝術方式,對于傳統展會中純粹視覺作品,更具觀賞價值,對參觀者更具吸引力。
在兼具視一聽展會優勢的同時,音樂裝置還是科技的“弄潮兒”。音樂裝置藝術在發展的歷程中,先后經歷了機械、機電、計算機、傳感器等技術的洗禮。目前,各種“高科技”手段也不斷地影響著音樂裝置的發展,較為典型的形式包括智能音樂機器人、VR或AR音樂裝置、多感官音樂交互裝置等。
可以肯定的是,在不久的將來,隨著5G、材料學、量子計算機等新興技術成熟與發展,必將為音樂裝置藝術帶來全新的信息、媒材及表達方式,給大眾的藝術生活帶來更豐富的精神愉悅。音樂裝置,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