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溫柔

吳阿贊

之前的一個朋友，來北京待了三天對我說：“相比于北京，我好像還是更喜歡上海一點兒。”我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上海到處都是便利店啊，北京的便利店太少了。”

我回憶了一下記憶中上海的夜晚，在黑暗中走上兩條街，總會有一家亮著燈的便利店在第三條街的路口安靜地等待著。

夜色是海洋，那便利店就是矮矮的燈塔，在潮濕的空氣中冒著熱氣。這可不是普通的燈塔，里面還裝滿了薯片、可樂、關東煮、壽司、沙拉、三明治，這些東西慰藉了很多一到晚上總是不約而同饑腸轆轆的靈魂。

剛到北京時，住處的樓下也有一家便利店。

每天晚上吃完飯，都會有一個婆婆坐在便利店門口的水泥臺階上，什么也不做，就這么坐著，有的時候我跑步回來再次路過便利店，會發現她的腳邊多了一瓶礦泉水。

我問過便利店的收銀員，那個婆婆是干嗎的，他們告訴我，婆婆在等她的狗回來。

終于有一天晚上，我按捺不住好奇，跑步回來買了同樣的一瓶礦泉水，在婆婆旁邊坐了下來。

婆婆是北京人，她的狗叫大黃，在一個月之前走丟了。

大黃喜歡吃店里的關東煮，婆婆喜歡喝酸奶，婆婆買酸奶的時候經常順便帶一杯關東煮出來，大黃總是把關東煮的杯子舔得湯都不剩下一滴。

大黃走的那天，婆婆把大黃留在便利店門口，自己去便利店里面買酸奶，只是等她再出來的時候，平時會乖乖趴在門口的大黃，已經不見了。婆婆提著關東煮，在便利店門口，不知所措。

和大多數丟了狗傷心欲絕的人不一樣，婆婆對于大黃的消失顯得非常淡定。她只是每天定時坐在便利店的門口等著，日復一日地等。

恰逢北京季節變化最明顯的那一個月，冬春交替，便利店前有幾棵零零散散不知道是什么的樹都開始醒了過來，鼓了一個枝丫的花苞。

婆婆就這么等了一個月，我試探性地問她，怎么不去找找大黃，婆婆說：“天氣變得這么暖了，大黃應該出去玩了，不用找，我就在這兒等它回來就好了。”

其實從聽了大黃消失的過程之后，我的預判告訴我，大黃可能是被人牽走了，這也意味著大黃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直到某一天，天氣越來越熱，那天傍晚婆婆沒有來。第二天第三天，以后的每一天她都沒有來了。便利店的門前又變得空空蕩蕩。之后不記得這件事過了多久，我去便利店買東西，結賬的時候問起收銀員這件事，收銀的小姐姐告訴我，婆婆已經很久都沒出現了。

我不敢去猜想這背后的可能。也許，婆婆生病或不在了。也許，大黃終于回來了，它和婆婆在某一個陽光的午后相遇了。

我們和很多的人走失，和很多的事分散，但是有那么一個，哪怕只有一個人愿意無條件地停下來等你，為你留住所有的季節，堅信你還會回來，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之前在廣電實習的時候，那家便利店開在我上下班的必經之路上，這就意味著只要不是起得太晚或者下班太早，我總會去里面買點兒吃的。

但是我對便利店里的新品總是持有恐懼態度，所以每次去買的也就那幾樣，于是這個便利店里那個看起來年齡和我差不多的小哥，很快就認識了我。

那個小哥真的非常厲害，就算便利店里只有他一個人，他也從來沒手忙腳亂過。可以同時給一位客人拿檳榔，然后順手給下一位客人裝一杯關東煮，并且快速掃碼，也不忘把我手里拿的漢堡肉飯團丟進微波爐里。

感覺他像是在拆炸彈一樣，他熟知每一根即將被剪斷的線，炸彈不會被拆掉，他卻可以永遠不去引爆這個別人眼里看似無聊的工作帶給生活的抓狂和日復一日。

最后一次見他，是我快要離職回學校的時候，長沙那天在下小雨。

可能是因為下雨了，便利店沒什么人，我剛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認真工作的小哥在看我，后來我突然意識到，是他在看著外面發呆，然后我突然出現才嚇了他一跳。

然后就是和往常一樣，先去冷柜拿一個漢堡肉飯團，然后去冷柜對面的貨架拿一袋鹵蛋，走到收銀臺前面讓他幫我拿一根烤腸。可能是因為今天沒什么顧客，幫我拿烤腸的時候他對我說： “拿一根比較大的給你。”他在烤腸機前認真地端詳，選擇了一根比較大的。

我愣了一下，說了句：“謝謝。”結賬的時候，他突然問我：“你的小伙伴呢？”“離職回學校了，”我說，“我的實習期也快結束了，我也要回去了。”

“唉，真好。”他嘆了一口氣，轉身把我的飯團丟進了微波爐，設定時間的時候按了好幾次。然后又變回了之前認真工作的他，掃碼收錢，只是結到烤腸的時候他直接就跳過了。“這根烤腸我請你吧。”他把特意挑選的那根比較大的烤腸遞給我，“我也要辭職了，準備去考研。”

后來離職回學校的那一天，我還特意去了一次那個便利店，工作很認真的小哥已經不在了，迎接我的是一個陌生的“歡迎光臨”。

我不知道他最后考研成功了沒有，但是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

金鷹小區門前賣菜拿著收音機一坐就坐一天的老婆婆，月湖蘭亭那家可以吃到九塊錢一碗的牛肉粉，榨菜無限續的粉店的老板，每天給我送外賣然后發短信給我希望我給個五星好評的外賣小哥，還有認真工作的便利店小哥，連我這樣的生活有的時候都有點無聊了，那他們的生活會不會也非常無聊？

可是生活又本來就是平淡的，在這樣的生活里面平淡一點兒又有什么關系？我們都會老去，都會走在不同的路上。

但是那一點兒對于未來的期待和努力，是對于明天我們該做點兒什么，最好的解答。

現在身處大城市的我們都離不開便利店。

它是寂寞城市生活里面無私慰藉的集中地，當你因為一個人而空洞的時候，你總能在里面找到能把你重新溫暖和填滿的東西。

這是便利店的溫柔，無論你經歷了什么，走進去，走出來，等到太陽重新升起，又會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