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底船艙：消逝的“巨無霸”（上）

三土

1910年，獵手斯諾登·斯萊特埋伏在他的平底船上，兩手握著短槳，準備悄悄靠近水禽目標。正前方的船槍已經裝填好，擊鐵扳起呈待發狀態。他身旁還有一只獵犬和備用的12號雙管學獵槍

船槍的起源與使用

平底船槍是流行于整個19世紀和20世紀初期的一種用來批量捕殺水禽的特大型獵槍。1800年前后，隨著皮毛貿易的興起和城市的發展，歐美市場對肉類的需求迅速增長，大量獵捕禽鳥、為市場提供肉食已成為一種新興貿易而被普遍接受。除了食品市場外，當時的女性服裝時尚是在帽子上增加更多華麗的羽毛裝飾，這同樣增加了對捕獵鳥類的需求。獵人帶著獵犬和火槍圍獵的傳統方式效率過低，因此出現了藉此謀生的職業捕禽獵人。他們的目標主要是那些有群棲習慣的鳥類，包括各種野雁、野鴨、鷺、天鵝以及其他類似水禽。為在更遠距離上同時獵殺更多禽鳥，獵手們不斷增加獵槍彈中裝填的火藥、彈丸數量，導致槍管口徑不斷增加，從8號（21.2mm）、4號（26.7mm）一直增加到3號（29.4mm）、2號（33.7mm），最大甚至達到了0.5號（55.5mm）。口徑的增大，導致武器體形十分龐大，有的槍質量超過100磅（45kg），全長超過10英尺（3.05m），一次可以射出質量超過1磅（0.45kg）的彈丸，單人根本無法攜行，就是抵肩射擊，巨大的后坐力人體也無法承受。于是這些大家伙被順理成章地安放到狩獵水禽所必需的小船上。而這些只能在近岸使用的小船，一般會采用與大船截然不同的平底結構，以控制吃水深度，避免擱淺情況出現。因此，這些安置在平底船上的大型獵槍通常被稱為平底船槍（punt gun）。

船槍槍口朝前安置在小船船頭，由木槽、支架或銷軸、支座加以固定，由于船體很小，通常只由一名獵手操作。

水禽的警惕性很高，在接近時為避免驚擾它們，獵手需要俯臥在船底，只露出眼睛盯緊目標，雙手搭在船舷外，用短槳或手掌輕輕劃水，盡可能安靜地操縱小船來進一步靠近獵物。進入有效射程后，獵手再將雙手移至艙內，操縱裝填好的船槍瞄準目標方向，然后開火。船槍一般發射霰彈，雖然威力很大，但船是浮在水上的，槍則和船身固定為一體，因此后坐力會直接傳導到船上，船只比人要重得多，所以即使口徑很大的船槍，發射時船只也僅僅后退十幾厘米。

19、20世紀之交的一張銅版插畫，呈現了獵手使用船槍狩獵水禽的場景。注意這支船槍采用的是當時比較先進的旋轉后拉槍機結構

1910年， 獵手諾登·斯萊特手持船槍照片，可見船槍極長

博物館展出的船槍及與船槍配套的平底船，平底船表面采用了防浪的傾斜設計，船體前上方設計有船槍的固定裝置

安裝在小船前橫梁上的一支擊發式前裝船槍。與船上的男子相比，可見其體型很大

罕見的短管船槍，發射2號霰彈，整個擊發機構則是借用自一支轉輪手槍的

通常情況下，船槍每次可以殺死數十只水禽，射擊后獵手會迅速起身，換用長槳或船篙快速將船劃到目標水域，撿拾被霰彈擊中的獵物（水禽的羽毛覆蓋著一層很薄的油脂，被擊中后會一直飄浮在水面上，獵人追尋羽毛，即獲得獵物）。

用船槍狩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獵手既需要熟悉各種水禽的生活習性、活動水域，更要求駕船和使用船槍的手法極其謹慎、熟練。獵手們通常要在很大的水域范圍內，找到鳥群所在并悄悄地向它們靠攏，這一過程要求具備極大的耐性和吃苦耐勞的精神，一個錯誤的舉動就可能造成獵物全部驚飛的后果，而且鳥群在幾小時內不會返回。為提高捕獵效率，獵人采取了多種辦法，比如由多達8～10條船組成船隊，通過合理安排隊型，同時或輪流射擊，盡可能地一次性“收獲”整個鳥群。

船槍進化史

與普通獵槍不同的是，平底船槍基本沒有大規模量產過。絕大部分都是根據用戶需要，由槍械廠家或私人槍匠定制的，因此其口徑、尺寸十分龐雜，結構、外形也多種多樣。作為一種在野外條件下使用的實用化工具，船槍的設計制作與普通獵槍相比往往相對簡單粗糙，但也有一些船槍制作精細，堪稱工藝品。

早期型號的船槍基本都是普通前裝滑膛槍的放大版本，只是口徑和槍管長度有所放大，口徑一般在8號以上，通常帶有木質槍托，肩托部分為正常尺寸或稍大，從船上拆下后仍能單獨使用。這些早期型號船槍的擊發機構與當時前裝槍的類似，基本上采用燧石擊發或火帽擊發兩種發火方式，最早甚至有用火繩點火，但因為火繩陰燃時的煙味以及亮光容易暴露獵手位置而很快就被淘汰了。這些武器從槍口處進行裝填，先裝入事先稱重或用量杯量取的散裝火藥，然后放入麻絮或棕絲搓成的小團，搗實后再裝進對應號數的鉛丸，最后填入氈墊或紙片封口，防止鉛丸或火藥傾出。

19世紀以后制造的船槍重型化趨勢更加明顯，口徑、質量不斷增加，逐漸變為一種相對固定的專用武器，從船上拆下后也很難單獨使用。它們中的大多數都取消了全長木托，肩托的橫向尺寸和向下彎折的角度變得更大，以便抵住艙底的橫梁，外形上有的非常類似16世紀用于守城或水戰的壁槍（wall gun，一種大型火繩槍）。在擊發方式上，燧石發火方式也逐步被性能更加可靠、使用更加方便的火帽發火方式替代。一些型號改進了與船體的連接固定方式，增加了類似火炮的耳軸，以便在瞄準時能實現小范圍的仰俯調節，但左右方向一般仍是固定的，防止影響船體平衡，左右偏差主要靠獵手調節船體與目標之間的角度來修正。

船槍擊發瞬間的場景，可見煙塵和激起的水花非常壯觀

1911年10月，美國《科學與力學》雜志上關于船槍的一張插畫。作者所畫的顯然是一門艦艇近程防御所用的回旋炮，與船槍相比，這種武器更加復雜和昂貴，同時其較高的火線更不利于隱蔽接近鳥群

1810年前后制造的一支燧發式前裝船槍，口徑和尺寸都很大，制造相對精細，槍托形狀與舊式“壁槍”相似，有利于抵住船體

19世紀中期手工制造的一支擊發式前裝船槍局部特寫

隨著船槍體積、長度的增加，從槍口裝彈變得愈發困難，特別是在水上重新裝填時非常不便。19世紀下半葉定裝彈開始逐步普及，也促進船槍開始后膛裝填的變革。這一變化過程和當時的槍械發展進程完全相同，比如當時一度出現過活門式船槍，彈膛后部設有活門，通過一個鉸鏈與槍身連接，需要時可以側向打開，配合特大號定裝槍彈使用。甚至在小型火炮上使用的一些結構在船槍上也陸續出現，有的船槍整個槍尾以鉸鏈或螺紋方式與彈膛相連，裝填彈藥時先將槍尾卸下，裝完后再原樣裝回，槍尾內包括整個擊發機構。有的甚至采用了“子母炮”的形式，霰彈和火藥事先裝填在若干帶有提把的活動彈膛內，射擊后獵手抽出空彈膛，并根據需要換上新的。這一時期的船槍上很多帶有彈簧反后坐裝置，不過結構十分簡單，其作用與其說是減小后坐力，倒不如是說減輕槍身后坐對連接部分以及船體的沖擊，防止損壞。

由于大型船槍制造時更加依賴機床設備，更多正規廠商開始參與到船槍的生產中來。僅以英國為例，著名的狩獵武器生產商H&H公司，就是當時在這一領域內相當活躍的廠家之一，其生產過若干種不同尺寸和結構的船槍，而且1890年代后生產的定制產品，已經全面使用后膛裝填方式。成立于1840年的倫敦托馬斯·布蘭德父子公司，也于1880年前后制造過船槍。愛萊公司則提供從最早的紙殼分裝彈到采用紙彈殼、黃銅彈殼的標準化定裝霰彈在內的各種船槍用彈藥。

拓荒時代殖民者使用的各種槍支和火藥壺。左上兩支為分別采用火繩點火和燧石發火原理的船槍

前裝式船槍裝填時所用的黃銅量藥杯。通過定量量取火藥，可以提高裝填速度和發射的安全性

分體式船槍用霰彈的黃銅彈底。底火采用0.32英寸口徑轉輪手槍用空包彈。左邊的盲孔是為了方便用工具將彈底拆卸下來

一支罕見的活門式后膛船槍，左側的柄狀部分是為了方便翻轉打開彈膛。該槍可能是利用擊發式前裝船槍改造的

一位老者手持一支燧發式船槍，這種原理的船槍在19世紀一度非常流行。其優點是成本較低，缺點是燧石需要經常更換，對惡劣天氣的適應性也較差

船槍用霰彈的特征非常明顯，除了采用4號以上的超大口徑之外，彈殼也比一般霰彈要長得多，以便容納超量的發射藥和鉛丸，有的全長甚至達到250mm以上。由于尺寸很大，這種霰彈一般直接借用其他小型槍彈如0.32英寸口徑的轉輪手槍空包彈作為底火。為了降低使用成本，還出現了分體式霰彈，彈殼采用金屬制造，帶有底火室的金屬彈底則采用螺紋與彈殼連接，發射后只需拆下彈底更換新彈底，彈殼可重復利用，然后重新裝填發射藥和鉛丸。這種復裝可以由獵手在野外完成。

19世紀末期到20世紀初期生產的船槍，結構上與輕型火炮更加趨同，整體外形也更加簡單，不再有明顯的肩托部分，有些改為拉發方式，甚至取消了作為槍械明顯標志的缺口和準星，只用身管進行概略瞄準。并且船槍廣泛采用耳軸方式連接，槍身上還像火炮那樣以銘牌形式標明其口徑與適用火藥、鉛丸質量。

由于這種武器的壽命很長，同一時期使用的船槍可能生產年代相差百年以上，燧石發火的前裝船槍與使用定裝彈的船槍往往會同時出現。保存至今的早期船槍中，有一部分帶有后來增加的改裝和修補痕跡，如將燧石槍機升級為更現代的擊發式槍機，或將金屬零件重新拋光并進行發藍處理。但不管是早期還是后來的產品，無論加工質量如何，大多數船槍的外表都很樸素，沒有同期普通獵槍上常見的雕刻、鑲嵌等裝飾。

船槍一般都是單管，而且一艘平底船只搭載一支船槍。但也存在雙管船槍，通常都采用較小的口徑，這樣可以在第一次射擊后迅速進行補射。個別獵手也會同時放置4～7支小型船槍，在船頭呈扇形排開，以期提高射擊密度和命中率，但這種情況相對罕見。

火繩式、燧發式船槍在點火前要在彈膛一側的藥池內裝上散裝黑火藥

愛萊公司生產的彈殼長度不同的2號銅底紙殼霰彈與現代12號獵槍彈對比。船槍用霰彈為了容納更多發射藥和鉛丸，采用了超長彈殼

一枚底部標記為J.P&S的英格蘭造4號船槍用霰彈，底火也是某種定裝槍彈改制的

愛萊2號船槍用霰彈與12號獵槍彈對比。船槍用霰彈的底火實際上是0.32英寸口徑轉輪手槍用空包彈

采用鋁合金彈殼的2號霰彈，內裝鉛丸為0號，相當于直徑8.13mm

英國愛萊公司生產的3號前裝船槍使用的發射藥包。前端固定的棕絲小球在火藥裝入后填入，用于隔開火藥與鉛丸

一支安設在小船上的擊發式前裝船槍，是普通槍械的放大版，其做工比較粗糙

一支罕見的4號口徑雙管撅把式船槍，槍管平行排列，裝填和發射方式與普通雙管獵槍類似。為了方便在有限空間內打開彈膛，槍托特意制成向下彎曲的形狀

赫爾福斯船槍的故事

一般來說，除非是知名槍械廠商的產品，普通船槍都很難追溯其生產、銷售的歷史，私人槍匠的作品尤其如此。但也有例外，如保存在美國成斯康星歷史博物館的一支赫爾福斯船槍，得益于完善的人口普查和檔案制度，該槍的歷史傳承脈絡十分清晰。

赫爾福斯船槍在它的同類產品中是體型最小的一種，全槍長只有1.6m，槍管長1.16m，口徑為4號，質量121kg。雖然它只能算是輕量級船槍，但對于普通獵手來說仍然太大，不過，通過適當的支撐方式它還是可以在陸地上進行射擊的。

這支船槍是南北戰爭結束不久，由威斯康星州麥迪遜小鎮的德國槍匠奧古斯特·赫爾福斯制造的。當時奧古斯特在麥迪遜鎮韋伯斯特和國王街拐角處開了一家鋪子。奧古斯特于1832年出生在德國的布朗什韋格，大概在1850年前后，與他的兄長西奧多·赫爾福斯移民到成斯康星州。在1860年和1870年兩次麥迪遜鎮人口普查中，奧古斯特被作為槍匠和槍支經銷商記錄在案，1877年則作為槍匠出現在市鎮人名錄上。哥哥西奧多后來一直呆在麥迪遜，但奧古斯特晚些時候離開了。1880年美國人口普查時，奧古斯特的名字再次在內布拉斯加州弗里蒙特出現，登記的職業仍然是槍匠，直至1885年他在那里去世。

為了提高彈丸的落點覆蓋面，這只平底船前面裝有4支并列的船槍（其中2支槍較短）

一支保存完整的3號口徑后期型船槍。最上方的長條型木箱用于收納槍支和通條。中間較大的方形木箱用于貯存鉛丸，不同口徑的鉛丸放在標有不同字樣的紅漆罐

中，如8號代表直徑為2.29mm，BBB代表直徑4.83mm，方便獵手根據不同的目標進行選擇。左下方的小型木箱用于存放底火、裝填好的霰彈及回收的空彈殼。此外還

包括霰彈裝填工具、清潔毛刷及棉墊等零散物品

一支名為“路易斯”的特大后膛船槍，采用旋轉后拉式槍機機構，加工十分精細

后期設計生產的船槍結構上更加趨同于輕型火炮，整體形狀和外表處理更加簡單，不再有明顯的肩托部分，槍管上取消了缺口和準星，槍尾改為可卸式樣

拆下的槍尾部分，整體以螺接的形式連接到槍身上

一支后期制造的1.25英寸（31.8mm）口徑船槍，槍尾采用分離式設計，并且采用可以在野外進行復裝的分體式霰彈

作為一名槍匠，奧古斯特的手藝相當不錯。即使經歷了100多年，這支赫爾福斯船槍看起來仍然處于良好狀態。該槍采用當時常見的槍口裝填、火帽擊發方式，半槍托由胡桃木制作，帶有德國式樣的銀盾裝飾，各部分都很結實，目前槍機及其他金屬部分仍很完好，只是槍托已因年久開裂，裝填用的通條也不見了蹤影。當年，奧古斯特顯然是因某個客戶的要求，以從E.雷明頓父子公司購買的現成槍管為基礎，制作了這支船槍，該槍槍管末端呈八邊形，其上至今仍能看到清晰的雷明頓字樣。這支船槍可能是用來獵捕門多達湖岸邊成群野鴨的，雖然船槍一般都是從船上發射，但獵手們有時也會采取在岸邊架設伺機獵殺的非正統方法，試圖捕獲那些棲息在淺灘泥地上的鳥群，在這種情況下赫爾福斯船槍較輕的質量就顯得很有價值了。

雖然這支船槍有短暫使用的痕跡，但不知為何它后來又回到了奧古斯特手中。就在奧古斯特離開麥迪遜鎮的1878年，鎮上一名五金商約翰·薩姆納在他鋪子的櫥窗里看到了這支槍，然后決定將它買下。1903年，成斯康星州的F.G.沃倫又從薩姆納處將該船槍買走，只花了約5美元。1918年，沃倫把它捐給了國家歷史學會，此后它就一直安靜地躺在威斯康星歷史博物館的展柜中。 （待續）

編輯/劉蘭芳

【下期預告】

本文下篇將呈現因《雷斯法案》、《遷徙鳥類條約法》等一系列聯邦法律的頒布，船槍在美國徹底成為歷史，其他歐洲國家如英國也只保留了少量產品，而在中國，類似船槍的抬槍也曾在歷史長河中留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