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


南越王墓深藏于象崗山腹心,為一座大型豎穴巖坑石室墓。整個墓室用紅砂巖石板砌筑,分前后兩部分,共7個室。在1983年的考古發掘過程中,于墓室內外發現至少14個殉人。通過對墓中遺骸或牙齒的初步鑒定,可以確定西側室應埋藏有一名40歲左右的女性殉人(RVII)。結合東側室所發現的夫人璽印,以及西側室銅鏡覆面[1]的葬習,推測整個墓中的女性殉人至少有10位,其身份有“右夫人”“左夫人”“泰夫人”“口(部)夫人”及一些庖廚隸役。這些女性殉人身份不同,隨葬品各異,從其隨葬品中可一窺當時南越宮廷女性的生活狀況。本文擷選其中的組玉佩、帶鉤、銅鏡和妝奩用具等裝飾用品作分析介紹。
一、辨明身份的華麗組玉佩
組玉佩于兩周時期尤為興盛,隨著其結構的復雜化和制度化,逐漸成為權貴身份的標志。到戰國、西漢時期,組玉佩較為常見的佩戴方式,是系于腰間,垂于腹下。如信陽2號墓[2]與江陵武昌義地楚墓[3]出土的彩繪木俑上,都可見身上所繪組玉佩自腰帶垂下。“考古發現的西漢組玉佩,在人體上的位置與戰國墓所見也基本一致。這些情況似乎又說明,戰國、西漢組玉佩的佩戴方法應該是基本相同的?!盵4]戴上長長的組玉佩不便疾行,故有“改步改玉”的節步功能。墓中東側室內,根據玉佩飾出土位置與夫人印章鄰近關系,基本可判定歸屬四位夫人的組玉佩有5套。四位夫人生前地位不同,死后也有尊卑等級之分。漢代尊右卑左,四位夫人隨葬的印章材質與印文,明顯反映出其間的地位差距。右夫人居眾夫人之首,隨葬龜鈕金印,印文稱“璽”,其他三位夫人地位不及右夫人,只能用鎏金銅印,印文稱“印”。由此,右夫人隨葬的組玉佩也最為華麗。
歸屬右夫人的組玉佩有2套。A組組玉佩(圖一)由3種不同材質的20個配飾組成,自上而下依次是連體雙龍佩、2件玉環、3鳳渦紋璧、10粒金珠、l粒玻璃珠和5件玉璜。挈領的連體雙龍佩平面略呈橢圓形,以二龍連體構成龍身,龍身上部雙面透雕,張口探爪,下身雙面渦紋,環繞外周,極富動感。二龍張口對視,共同護衛中間的花蒂。三鳳渦紋璧飾雙面渦紋,周邊透雕三只鳳鳥,大小不一,姿態各異。5件玉璜的裝飾也各有不同,玻璃珠下面的玉璜透雕有四條龍,最為精美。整套組玉佩上的每一件玉飾單獨來看,都是巧奪天工的藝術品,組合在一起,又互相襯托,形成上緊下松、疏密有致的結構。
墓中左夫人佩戴的組玉佩,其規格則次于右夫人。另兩位夫人的組玉佩上的玉飾,又比右夫人和左夫人的稍遜一些,雖較為簡單短小,也依然清新秀美。組玉佩的長度與身份相關,不過,據串系形式復原推測,墓中最長一套組玉佩(復原后長約90厘米)是前室殉人RXII的陪葬品,長度甚至超過了墓主人組玉佩(復原后長約60厘米)[5]。然而,這套最長組玉佩的構件簡單,雕工不細,結構松散??梢娔怪薪M玉佩似乎以精美程度和身份關系更為密切。
墓中組玉佩在器形和裝飾上仍保留戰國遺風。部夫人和右夫人B組組玉佩上,還有表明其女性身份的玉舞人飾件。墓主人組玉佩上也有玉人4件,然皆男性形象。右夫人組玉佩上的玉舞人(圖二),在腰帶下也雕出一環和一璜組成的組玉佩飾,璜下還有流蘇。舞人的身份屬舞伎婢妾之類,這種由環和璜組成的簡單配飾,可能是當時地位不高的年輕女性佩戴組玉佩的真實寫照。
二、日用生活的帶鉤和銅鏡
除禮玉性質的組玉佩外,墓中幾位女性殉人,還有銅鏡、帶鉤這類日用品隨葬。兩廣對于帶鉤、銅鏡的使用,實非本地傳統。兩廣與楚地僅一嶺之隔。“戰國中晚期以后,楚的勢力已達南嶺北側或部分越過南嶺,五嶺南北楚越人民在經濟、文化方面往來不斷?!盵6]然而考古資料表明,反映生活習俗的日常生活用品,如銅鏡和服飾類的帶鉤,卻極為少見?!按呵飸饑鴷r期正是銅鏡蓬勃發展的階段,可是在越文化的范圍里卻不見或少見銅鏡,尤其是兩廣與銅鏡業最發達的楚地只一嶺之隔?!盵7]嶺南地區雖自戰國晚期已有帶鉤,然出土數量稀少。僅廣東肇慶北嶺松山戰國墓出有1件玉帶鉤嘲,廣西平樂銀山嶺發掘110座戰國墓,也只有98號墓出帶鉤l件[9],說明嶺南開始使用帶鉤的時間也為時不長。
秦平百越及南越國的建立,使大批中原人南下,在趙佗“和輯百越”的政策下,漢越通婚受到鼓勵。南越人開始接受秦漢人的生活方式,對銅鏡、帶鉤這類日用品的使用才開始增多。墓中東側室發現有右夫人“趙藍”的象牙章,推測右夫人即是一名從夫姓的越女。而西側室6名殉人皆有銅鏡覆面,這種葬習目前還未見于其他地區,未知是否也是南越人特有。無論如何,從上述可推知,南越宮廷中的越人女子,應和中央朝廷的漢人女子一樣,使用了銅鏡、帶鉤這些日用品。
墓中女性殉人使用的帶鉤,形體都很小,應是配系用具。與墓主人作束腰革帶,有一定弧度以貼合人體腰腹部的大帶鉤造型不同。西側室7名殉人身上或身旁出土小帶鉤8件。其中殉人RX的牙齒旁出土有雁首形銀帶鉤(圖三)。由于墓室內多次進水,器物位置擾動。出在牙齒旁的帶鉤應是從肩頸處移動過去的,推測其可能是用于衣領部的襟鉤[10]。隨葬四位夫人的東側室,出土有小件銀、銅材質的帶鉤11件,形狀有雁首形,龜首形、蛇首形和龍首形。古時沒有衣袋,隨身佩帶一些物品,往往用帶鉤掛在腰間。“東側室“左夫人”脊椎骨上有銅鏡、帶鉤,近旁有“左夫人”鎏金銅印和組玉佩[11],“與銅鏡、銅印、組玉佩共存的帶鉤,應是用來鉤掛這些物品的”[12]。
銅鏡也是墓中女性隨葬品的一個生活用具大類,數量眾多。墓中共出銅鏡39枚,幾位女性殉人埋葬的東西側室,隨葬銅鏡就有24枚,占到一半以上。這些銅鏡皆圓板具鈕形,淵源多樣,有楚式、秦式,大部分是漢代流行的鏡式。隨葬銅鏡鏡背紋樣,主要有楚墓常見的“山”字紋鏡,以動物為主體的龍紋鏡和龍風紋鏡,戰國到漢代流行廣泛的連弧紋鏡等幾類。有專家經過資料對比和分析鑒定,認為南越國“銅鏡的合金配比與中原、湖北、湖南等地出土的銅鏡相同,金相組織也相同”[13]。可見南越國時期的銅鏡大部分是由中原內地輸入的。
三、梳妝修容的妝奩工具
南越國宮廷女性既然有銅鏡以鑒容照面,亦當有妝奩用具來梳妝修容。東側室北面發現有一木胎圓形大漆盒,考古發現時壓在“十”字形龍鳳紋銅鏡下,已殘毀。盒內盛小漆盒2件,及鐵削、刮刀、鑷、茀柄、釘、小碼釘等物件。小碼釘及釘身附有朽木痕及木片,這些釘子原應在漆盒上起固定或裝飾作用。根據發掘報告所繪大漆盒內物品線圖,其內還有疑似眉筆的一截細短管。而漆盒出土時,壓于一枚大銅鏡之下。漆盒內隨葬的小件工具應為四位夫人的修容用具。
《釋名·釋首飾》有言:“鑷,攝也,攝取發也?!比粲忻脊P畫眉,由于先天眉形不一定很好,首先就需要去掉部分眉毛,甚至把眉剃去,再用黛石畫上眉形。去眉的工具即鑷子或刮刀。廣州玉子岡西漢墓中出土的鐵鑷、湖南長沙馬王堆l號漢墓單層五子奩內的角鑷、環首刀皆為拔眉工具[14]。據此,東側室大漆盒盛裝的鐵鑷、環首及首卷曲的鐵削(圖四、圖五)可能也作相同用途,與疑似眉筆的工具配合使用。
大漆盒中還裝有茀柄。茀與拂通,形狀如刷。馬王堆一號墓中就出有棕茀3件,分置于五子漆奩和九子漆奩中的長方形小奩內。關于茀的用途,目前認為可能是古人用來清理梳篦污垢,或者修飾鬢發所用的“刷”[15]。也有觀點認為是用于施脂粉的物品[16]。東側室一纏繞式龍紋鏡(圖六)出土時,鏡背亦可見2支殘茀的痕跡,原放于鏡囊中[17]??梢娖吪c銅鏡常配合使用。
由此來看,這件木胎大漆盒應為妝奩盒。南越國墓葬出土的漆奩及其他漆器多為木胎。木胎漆器的做法自戰國時期在巴蜀及秦地區就已流行?!皬V州1097號(南越墓出土)漆奩上烙印‘蕃禺兩字,表明廣州南越墓出土的漆器,大約都是南海郡蕃禺市府漆器作坊的產品。”[18]可見當時南越國的漆器應以自產為主,胎體制作則延襲戰國時期的工藝。東側室這件木胎大漆盒內還發現有圓形漆盒2件,可能即是盛化妝修容的脂粉用。西側室亦發現一件似為梳妝用盒的木胎小漆盒,置于一面纏繞式龍紋銅鏡上。盡管殘朽嚴重,尚可辨出馬蹄形狀,此造型正適合放梳篦[19]。
四、結語
南越王墓作為嶺南地區十分重要的文化遺址,其考古發現揭示了兩千多年前嶺南地區大量的物質文化信息,其中也包含女性方面的豐富信息。墓中出土于幾位女性殉人身上或身旁的隨葬品,使我們得以一探南越國后宮的等級位次,及自夫人到庖廚隸役的日用生活情景。從東西側室出土的一些隨葬品,還用絲絹裹纏,有些玉器表面染滿朱砂,可能包裹的絲絹上亦敷了朱砂染色。在反映南越國宮廷生活奢侈的同時,也可見其紡織業十分發達。由此或還可推知當時女性參與勞動生產的情況?!妒酚洝せ茨虾馍搅袀鳌份d,秦二世時期,時任南海郡尉的趙佗曾向秦王上書,“求女無夫家者三萬人,以為士卒衣補。秦皇帝可其萬五千人”。這一大批女性的南來,應也有紡織手工業者,想來她們或與越族人民雜處,利用嶺南地區優越的自然條件,成為之后南越國紡織手工業發展的重要力量。墓中出土的一套銅印花凸版,即可見當時南越國已掌握先進的織物印花技術。
[1]室內的人殉除了一小孩外,其余遺骸的牙齒上面蓋有銅鏡,應屬宮女;在銅印旁的女尸骨年齡較長,應是廚主。黃新美《南越文王墓葬的人殉》,《中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4年第4期。
[2]河南省文物研究所:《信陽楚墓》,文物出版社,1986年。
[3]王傳富、楊明洪:《湖北江陵武昌義地楚墓》,《文物》1989年第4期。
[4]黃展岳:《南越王墓的絲縷玉衣和組玉佩》,《先秦兩漢考古論叢》,科學出版社,2008年。
[5]前室“室內東側一殉人(RXII),棺具已朽,在棺板灰痕內,由北而南相距90厘米,直線排列一套組玉珮飾”。據此推測此套組玉佩長約90厘米。參見廣州市南越王墓博物館、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館編:南越王墓玉器》,兩木出版社,1991年,第278頁。墓主組玉佩“出土時,自領頭的第一塊璧起,至最下的一件玉套環止,長約60厘米。復原就是依這個長度”。見廣州市南越王墓博物館、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館編《南越王墓玉器》,第247頁。
[6]全洪:《南越國銅鏡論述》,《考古學報》1998年第3期。
[7]全洪:《南越國銅鏡論述》。
[8]徐恒彬:《廣東肇慶市北嶺松山古墓發掘簡報》,《文物》1974年第11期。
[9]蔣廷瑜、韋仁義:《平樂銀山嶺戰國墓》,《考古學報》1978年第2期。
[10]李郁:《南越王墓出土帶鉤的使用功能》,南越王官博物館編:《西漢南越國史研究論集(一)》,譯株出版社,2015年。
[11]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編:《西漢南越王墓(上)》,文物出版社,1991年。
[12]李郁:《南越王墓出土帶鉤的使用功能》。
[13]《西漢南越王墓出土銅器、銀器及鉛器鑒定報告》,《西漢南越王墓(上)》附錄五。
[14]劉芳芳:《戰國秦漢漆奩內盛物品探析》,《文物世界》2013年第2期。
[15]鄭曙斌:《試析馬王堆漢墓隨葬的梳妝用具》,《湖南省博物館館刊》2013年第4期。
[16]張曉婭:《馬王堆漢墓出土梳妝用具淺論》,《四川文物》2008年第8期。
[17]廣州市文物菅理委員會編:《西漢南越王墓(上)》。
[18]陳春生:《西漢漆奩概述》,《南方文物》2001年第3期。
[19]“小奩的形狀隨所盛之物而不同。長方形者盛笄或擿,馬蹄形者盛梳、篦,圓形的多盛脂粉之類?!睂O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