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冠男
從古至今,豬與人類的生活息息相關,其憨態可掬的形象備受人們的喜愛。早在石器時代,人們就開始狩獵和飼養豬,與豬為伴,養之、食之,是人們重要的食物來源。從現有的考古發掘出土的器物看,以豬為形象制作的各類雕刻和雕塑品非常豐富,尤其是陶豬或豬形的陶器等,豬在人們生活中的重要性顯而易見。從史前至明清,以玉石制作的豬形雕刻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不同時期玉豬的形象和蘊含的意義也各有不同。
史前時期,玉豬的形象稚拙神秘,外形抽象,多以簡略和粗獷的線條勾勒出野豬或豬首的形態,雕工原始質樸。玉豬早期的形象多取豬首的造型,如北方紅山文化的圓雕玉豬龍(圖一),形象皆短肥耳,大圓眼,闊嘴,吻部前凸,鼻上有數道陰刻皺紋,形象逼真,似野豬豬首。同時期南方良渚文化的豬首形玉飾(圖二),出土于江蘇省新沂市花廳遺址48號墓,長5.2、寬4.5厘米,器呈三角形片狀,中間透穿一圓孔,外邊緣稍加琢磨,琢成簡化的豬首形[1]。稍晚時期的安徽凌家灘遺址發現的玉豬,既有豬首形象的玉器,也有完整形態的玉豬。凌家灘遺址29號墓出土的玉鷹兩翅各雕一豬首,吻部前凸。凌家灘遺址13號墓出土的瑪瑙豬形飾(圖三)則表現的是豬的完整形態,器呈半圓弧形,利用瑪瑙的自然形態琢磨出野豬的形象,線條簡練,豬的吻部突出,鬃凸出,吻部和尾部各有一對鉆孔[2]。2007年安徽凌家灘遺址進行了第五次發掘,在23號墓出土了一件用玉籽料雕刻的大型豬形器(圖四),形態與以前發現的瑪瑙豬形飾相似。玉豬吻部突出,嘴部雕刻明顯,兩側有向上彎曲的長獠牙,其上有兩個鼻孔,眼睛用減地法表現,頭部上方刻出一對豎耳,頸部琢磨成一個寬而淺的半圓形脖子,腹部一側簡單琢出兩條曲線,形似蜷曲的雙腿或帶翼的翅膀。此件玉豬全長72、寬32厘米,重達88公斤,是目前考古發現時代最早、形體最大和最重的玉雕豬形器[3]。在長江上游的重慶巫山縣大水田遺址,集中發現一組動物造型的新石器時代大溪文化黑色油石飾,其中也有一件豬形油石飾(圖五),殘長7、寬2.2、高2.7厘米,形似野豬,吻部突出,眼部有細小穿孔,尾部殘斷,器表磨制光滑,造型簡約[4]。這幾處史前遺址發現的玉豬,表現的都是野豬形象。原始社會生產力低下,人類無力與大自然抗衡,幻想有超自然的神力來護佑他們,野豬性情彪悍,具有戰斗力,故而成為人們心目中具有神力的靈物,并將之創作于玉器上,表現了對野豬的崇拜。

圖一 紅山文化

圖二 良渚文化 豬首首形形形玉玉玉飾飾飾

圖三 凌家灘文化 瑪瑙豬形飾

圖四 凌家灘文化 玉豬

圖五 大溪文化 豬形油石飾

圖六 西周 豬形玉佩

圖七 西周 豬形玉佩
商代出現大量動物形玉佩,普遍為扁平狀浮雕形,多為側面造型,既有神話類的龍、鳳、鳥、怪獸怪鳥等,也有寫實類的鹿、馬、兔、牛、鵝、鴨、虎、鷹、鸮、蟬、蛙、魚、龜、螳螂等,在信仰至上、盛行占卜和祭祀的商代,通常以玉來祭祀天地、鬼神、祖先,故這些動物形玉佩具有裝飾和賄神的雙重功能。在眾多的動物形玉佩中,玉豬或豬形飾較少,但是商代玉龍形佩深受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玉豬龍的造型影響,首尾相對,為簡單的C字形。寫實類的商代玉豬在殷墟有發現,1969-1977年間在河南安陽殷墟西區的晚商時期墓葬中,發現有玉豬3件。1049號墓出土的玉豬呈淡青色,璜形,嘴有一孔;701號墓出土的玉豬頭部似豬,體似蟲形,背有凹槽[5]。此時的玉豬形態不一,造型比較抽象,不如新石器時代的玉豬特征明顯。
西周時期的玉豬沿襲商代風格,呈片狀側面造型,玉豬均為短腿直立,用簡單的陰刻線勾畫出豬的眼、耳和身體輪廓,形象寫實逼真,風格輕盈稚樸,通常有一系孔,用于佩戴。河南省三門峽市虢國墓地2012號墓出土的豬形玉佩(圖六),長5.5、寬2.7、厚0.6厘米,玉豬躬身而立,長嘴大耳,陰線刻扁圓目,吻部前凸,短尾,下唇處有一細斜穿孔。陜西省長安縣張家坡村390號墓出土的豬形玉佩(圖七),長4、寬3.4、厚0.5厘米,玉豬躬身而立,闊嘴大耳,項有陰刻鬃毛,背有一小穿孔[6]。從這兩處考古發掘的西周玉豬來看,此時期的玉豬已經開始站立起來了,出現豬蹄,與我們現實生活中豬的形象越來越接近。

圖八 戰國 疊人踏豕玉佩
春秋戰國時期,鐵工具的使用,思想文化的空前活躍,促進了玉石器等手工業的發展和創新,玉器的制作開始了對美的有意識的追求,不僅造型規整,圖紋華麗,工藝精湛,而且也成為了道德美好的象征物,以玉比德,賦予了溫潤的美玉更多的美好意義。湖北省棗陽市九連墩2號墓出土的戰國疊人踏豕玉佩(圖八),高5.1,寬2.85,厚0.35-0.4厘米,呈片狀,為三疊人雙足踏豕造型,奔跑狀的巨豕張口卷尾,動感十足,被三個“人”組成的“眾”字形疊壓在腳下[7]。此時的玉豬動態造型強烈,十分罕見,豬身上開始出現了裝飾的線條,正反兩面陰線刻斜線紋、弧線紋和谷紋,線條流暢規整,體現了戰國玉器制作精良、紋飾豐富的特點。戰國時期的祭祀用玉很豐富,玉豬也是祭祀玉器的品種之一,如在西安市北郊盧家寨村附近的戰國晚期至秦代的祭祀坑里出土了玉器100余件,其中的一件玉豬,通長12厘米,由殘玉璧改制,片狀,兩面留有原玉璧雕刻的蒲紋與谷紋。這件玉豬與《周禮》中的六器——圭、璧、璋、璜、琮、琥出土于同一祭祀坑,品種齊全[8]。玉豬除了用于祭祀和裝飾,也開始用于殮葬。湖北省隨州市戰國曾侯乙墓出土的21件玉琀,其中牛3件、羊4件、豬3件、狗2件、鴨3件、魚3件,器如小豆,皆為圓雕,玉色青白,通體拋光,十分可愛,出自墓主國君乙的口腔和顱腔內[9]。
隨著豬在人們生活中的重要性越來越明顯,人們賦予了豬更多的美好意義。秦漢時期的玉豬有的作為陳設玉器使用,但更多的是作為葬玉中的玉握成對出土。在漢代人的心里,玉豬是財富的象征,同時也寓意著子孫興旺,漢代貴族離世時雙手持玉豬握,希望在另外一個世界繼續掌管財富,世代多子多孫。漢代的玉豬的造型,西漢時期強調寫實,玉豬體型肥美,造型生動活潑,招人喜愛。如陜西西安南郊山門口西漢早期墓出土的一對玉豬(圖九),長13.5、高5厘米,圓雕豬呈伏臥姿態,拱嘴翹鼻,圓眼大耳,短尾,以簡單的陰線刻劃出豬的四肢和肌肉,背部渾圓,略有起伏,大肚貼地,形象逼真,惟妙惟肖[10]。東漢時期則抽象寫意,造型非常簡單,多為長條形,玉豬開始采用“漢八刀”的工藝。此時期的玉豬(圖十)通體做伏臥狀,平放的上部背部渾圓,一端稍尖作為豬頭,頭、尾兩端均為平面狀,下部則平直,作為豬的腹部。玉豬背部采用勾撤技法琢出幾道寬陰線,刻劃出眼、雙耳、四肢等部位輪廓,線條粗獷簡練,剛勁有力,稱為“漢八刀”,寥寥幾筆就把一頭大肥豬的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

圖九 西漢 玉豬

圖十 東漢 玉豬

圖十一 東晉早期 滑石豬

圖十二 南朝 滑石豬(幾何形)

圖十三 三國兩晉南北朝 煤精豬形手握

圖十四 唐 滑石豬

圖十五 唐 水晶豬形墜飾

圖十六 明 玉豬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處于中國歷史上分裂、動亂的時期,政治的動亂不定,對玉器制造業的發展造成了一定的影響,玉器在數量和質量上都遜于前朝。此時期的玉豬仍然是作為葬玉中的握玉,其造型在漢代玉豬的基礎上有所變化,但并無固定的樣式,寫實風格和抽象風格的玉豬并存,對漢代的玉豬樣式進行了改進。如長條形玉豬(圖十一)采用半簡化、半寫實的雕刻手法,突出長尖的吻部,整體較漢代玉豬修長,體現出明顯的時代風格,另外還出現了簡化成“幾何形”且短肥的滑石豬(圖十二)。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玉料匱乏,因而選用了滑石和煤精等其他材質替代玉石來制作豬握(圖十三),并占有相當大的比例,有些墓葬里還出現了玉豬與滑石豬分別握于左右手的現象,如湖南安鄉劉弘墓和湖南襄樊董姓貴族墓[11]。
隋唐時期,繁榮發展的經濟、文化和對外貿易的興盛,給玉器制造業提供了良好的發展環境。唐代玉器品種繁多,工藝精湛,擺脫了前朝的神靈禮儀色彩,向實用裝飾性過渡。作為葬玉的唐代玉豬(圖十四),多選用滑石,既有立體圓雕,也有呈片狀的造型,或伏臥或奔跑,造型夸張寫實,以陰線刻畫豬的耳、眼和四肢,雖有“漢八刀”遺風,但刀工深淺不一,遠不如“漢八刀”的剛勁有力。除此之外,唐代的玉豬也做裝飾品,如陜西省長安縣南里王村唐竇皦墓出土的水晶豬形墜(圖十五),長4、厚1.5厘米,立體圓雕伏臥狀,玉豬通體拋光,大頭肥耳,雙目圓睜,刀法碾琢清晰有力,腹部鉆一透孔。由于出土時在鐵劍柄旁,絲綬已腐朽,故應是系在劍柄上的墜飾[12]。

圖十七 清 玉十二生肖
宋代以后,玉器逐漸世俗化,各種動物和家禽成為了肖生玉雕的主要表現題材,但是玉豬卻幾乎不見。究其緣由,也許是因為玉豬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作為葬玉使用的性質在人們心中已經根深蒂固,加之豬的不良習性,所以在宋元時期的肖生玉雕中不見玉豬的形象。
明清時期的玉器品種繁多,既有陳設或賞玩之器,也有仿古玉器。在明代復古思潮的影響下,漢代的玉豬握成為了仿古的對象,仿照漢代玉豬的形狀制作,但雕工少磨工細,“漢八刀”的風格不明顯,表面的玻璃光澤反映了明代玉雕拋光的特點(圖十六)。清代作為賞玩之器的動物形玉雕多具有吉祥的寓意,玉豬作為財富的象征,再次深受人們的喜愛,在十二生肖玉雕中出現。故宮博物院藏的玉十二生肖[13](圖十七),高3.1-3.4厘米,為坐姿各異、手中持有不同器物的十二生肖獸首人身像,皆為圓雕,造型靈巧生動,雕琢精致細膩。
玉豬作為中國古代玉器中的一小部分,從神秘莫測到世俗親民,因為其蘊含著財富、子孫興旺等美好的意義,備受人們的推崇。直至今日,以豬為形象雕琢的各類玉飾,也成為了人們日常佩戴的裝飾品,寄托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愿望。
[1]古方:《中國出土玉器全集(第7卷)·江蘇 上?!?,科學出版社,2005年。
[2]古方:《中國出土玉器全集(第6卷)·安徽》,科學出版社,2005年。
[3]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徽含山縣凌家灘遺址第五次發掘的新發現》,《考古》2008年第3期。
[4]代玉彪、白九江:《巫山縣大水田遺址》,《紅巖春秋》2015年第6期。
[5]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1969-1977年殷墟西區墓葬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79年第1期。
[6]古方:《中國古玉器圖典》,文物出版社,2007年。
[7]古方:《中國出土玉器全集(第10卷)·湖北 湖南》,科學出版社,2005年。
[8]陸建芳主編,歐陽摩壹著:《中國玉器通史·戰國卷》,海天出版社,2014年。
[9]譚維四主編:《曾侯乙墓》,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年。
[10]陸建芳主編,歐陽摩壹著:《中國玉器通史·秦漢卷》,海天出版社,2014年。
[11]陸建芳主編,左駿、王志高著:《中國玉器通史·三國兩晉南北朝卷》,2014年。
[12]古方:《中國出土玉器全集(第14卷)·陜西》,科學出版社,2005年。
[13]古方:《中國古玉器圖典》,文物出版社,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