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繽文

打開窗,我抱緊了羽絨服。天在飄它的雪花,風在許它的諾言。遠方的星辰隔著幾萬光年對我微笑。耳畔依稀飄過他的言語:“我想送你個城堡。” 粗心的少年,你的記憶被遺落在哪個抽屜?
他總纏著我陪他玩,他是我表弟。這樣的“世界”是他最喜歡的,盡管這個“世界”是個虛幻的游戲。在那里邊,他是“小王子”的形象,我是一襲紅衣女子。只見他笨拙地滑動屏幕,用一個個小小的方塊建著一個角落,真單調。這時,“小王子”突然停了下來,對著遠方發呆。他說:“如果這里可以下雪,一定很美。”虛擬畢竟是虛擬的。我說,這里不會下雪。他有些沮喪。
什么時候開始討厭他的呢?我不知道。
記憶突然將我帶到那兒。午后暑假,這小子突然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我床邊:“陪我玩。”“不行。”我想都沒想,繼續奮筆疾書。“璐瑤姐姐!” “不行。”“璐——瑤——”“不行!”他突然中槍一般直挺挺倒在我的床上,像是一個人最后的呻吟:“小璐子……”一陣風,他被我一把扯過,拉到房門口,他剛想反抗,便已被扔在了門外冰冷的地板上,厚重的關門聲及時掩住了他的哀號。
第二日清晨,他不動聲色地杵在我旁邊,用狡猾的眼睛盯著我手中“唰唰”的筆,手中故意拿著一盆草莓大聲地在嚼,我持筆的手稍有停頓,以美食誘乎?允乎?不允乎?他沒有料到,他心中打得那點小心思我隔兩條街都能聽到,又是叫我陪他玩。左思右想,此交易實在劃算。我放下了筆,朝他拋了個默許而無奈的神色,他咧嘴笑開了。
“小王子”仍舊是傻傻地在搭建著一個角落。他笑著告訴我,這是我和他的“星球”。三年一條溝,仔細算算大概也有三條了,我沒有附和,因為我并不十分樂意陪他這么無聊地玩下去。他確實是與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家庭離異,卻整日嘻嘻哈哈的,一點不像個受傷的孩子。他很黏我,盡管我對他是一副冷面孔。無論早上中午還是晚上,晴天陰天還是雨天,他永遠會頂著一張嬉笑的臉跟在我的身后,嘟嘟囔囔的。
第二天天一亮,我便鎖上了門,然后噼里啪啦的拍門聲就像放鞭炮。第三天還是天一亮,我還是鎖上了門,仍舊是噼里啪啦。不能忍了。“轟”,門被踢開,我隆起的眉毛在撞見他的目光之后悄然平息。他的眼睛明亮,在這如星星的眼里,充溢著這個年紀不應有的憂郁。他蜷縮在我的房門口,看到我之后,笑得十分勉強。
我有些納悶,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討厭他?僅僅是因為他總纏著我?他也曾孤單過,當一個人被鎖在家時,一言不發,我也曾耐心陪伴過。他也曾善良過,當看到無家可歸的小乞丐時,他問怎么可以讓他開心,我也曾感動過。我真的討厭他嗎?如果有一天他走了,我真的開心清凈嗎?
我同意了。“小王子”挪動著笨拙的身軀,拿著一塊一塊的木頭耐心地搭建。“其實,這里是可以下雪的。”他告訴我,因為這里是最冷的地方,大片的積雪還未化去。他說,這個星球很冷,所以他想要一個溫暖的壁爐。他想看雪,所以想要一個落地大窗。當然,必須要有一盞燈,不要太亮,但一定要很溫暖。他接著說,這是我和他的星球。我呆了。末了,他附上一句:“姐姐,你能陪我常玩嗎?”我愣愣看著他,他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
第二天,他就被接回家了。走的那天,他眼圈紅了。我在想,有時與其說我在陪他,不如說是他在陪我。我的世界如果沒有他,是很清凈,卻也不再有開心。但最終我還是習慣了他的消失。時間白駒過隙,很久之后,我登上QQ,看見了他閃爍的頭像,點開,是十幾張圖片。一片白色積雪中,佇立著一個稚嫩的綠色背影,黃色絲巾好像正在翩飛。“小王子”所望去的方向,是一個大大的城堡。城堡里,一盞燈發出恬靜的光,紅色的壁爐正顫抖著火苗,還有落地窗。
他建造的“星球”再美麗,也不甚完整,因為他說永遠缺一個人,而我的“星球”也因為缺一個人,有了遺憾。我懷疑在以往的日子里我對他太壞了。因為我好像看見他如同一只受傷的蝸牛,收起了自己全部觸角,沮喪又驚恐地躲進了自己的重殼。我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被人喜歡。我又知道,我的每一次漠然都傷害了他,他怎么會不受傷?他比誰都脆弱。他怎么不懂?他什么都懂。只是他從來不說。
他收起了那款游戲,藏在手機的文件夾里,也許會有一天因為內存不夠,這款游戲會被他悄無聲息地卸載。其實,他早已不玩了,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單調無聊了。會不會有一天他也突然變成了“先前的我”,那么成熟,那么冷漠。我希望他成長,但我卻希望他永遠不要長大。所有人的溫柔都會生繭,最后都會變成殼。他突然有了殼,而我更想用愛給他筑一個盔甲。
我獨自抱著羽絨服,面對窗外皚皚白雪。突然,我驚喜地發現星星好像在說話,是“小王子”在說話呢:“陪我玩,陪我玩……”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