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林

我是習慣逛書店的,幾乎每個周末都要去看看。
但我更喜歡在書攤邊轉轉,就像想要吃頓飯,我喜歡走進路邊的小餐館而不去所謂的星級酒店一樣。書攤上的書,是舊書,卻更吸引我的目光。
三年前的一個周日下午,我去我工作的學校取點資料。走過學校門前的小書攤,一個聲音叫住了我:“陳老師……”
聲音不算大,卻很清脆。我站住了,回過頭來,是小書攤的攤主,他在叫我。
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因為我并不認識這位攤主。
“陳老師,我賣過你的小說《父親的愛里有片海》,上周末賣了好幾十本。”他說道,語氣有點急,臉上帶著微笑,有些激動的樣子。
就這樣,我算是與這位小書攤的攤主認識了。
他的書攤并沒有用板凳和木板支起來,只是在水泥地上鋪開一張厚厚的廣告膠紙,然后將書一本一本整齊地擺放在廣告紙上。他擺放書的樣子,像極了正在上香的香客,一臉虔誠。雖然,他書攤上的書全部是舊書。
“這些書,大多是我從舊書堆里淘出來的,我收的是廢品的價格,我賣出的價格也不高,一般的書,也就兩三元一本,稍好一點的也不過五元一本。”他向我介紹。
我因為急著辦事,就沒有和他多搭話。見我要走的樣子,他說了句:“陳老師,您去忙吧,我是個沒有事兒的人哦。”
那一天,我其實沒有跟他說一句話,但是我記住了他擺放書籍時虔誠的樣子,記住了黝黑的臉和臉上樸實的笑。第二天,我問了問上了年紀的同事羅老師,羅老師告訴我:“這個老鄭啊,當年還只是小鄭呢,20多歲就開始鼓搗這舊書攤,如今也有20年了,成了老鄭啦。”
“那他應該賺了不少錢吧?”我有些世俗地問。
“賣幾本書,能賺錢嗎?不過混個生活罷了,當年的舊書攤有十幾家,如今這縣城里只剩下他這一家了。你去過他的家嗎?十年前他的弟弟出錢幫他修建的一棟二層小樓,樓上樓下全是舊書。”
以后的每個周末,我都會留意校園圍墻邊的那個角落,因為那兒會出現老鄭的書攤。他的書是用小電動三輪車拉來的,有各種各樣的舊書,古今中外的都有。更多的是課本,高中生用過的舊課本。我有事沒事地就和他說說話。他說:“這書啊,我也是有選擇的,有些書,就算是大作家的作品,不適宜高中學生讀的,那就不能給學生們看了。至于那些舊課本,我會有意地在每年高考之后向畢業的學生們收購一些,后來的學生們,肯定有丟失課本的啊,他們就來找我,我呢,就兩元錢一本賣給他們,算是個課本中轉站吧。”
我也在老鄭的書攤淘書。《金瓶梅》《李笠翁小說十五種》《東周列國志》《荊州地名故事》和張潮的《幽夢影》等十多本書,就是我在他的書攤上淘到手的。我有一段時間專門研究梁實秋。他一下子找到了八本有關梁實秋的書,輕輕敲開我辦公室的門:“陳老師,我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你的辦公室呢。”他緊緊地將那幾本書抱在懷中,一臉的真誠。
“陳老師,這個《金瓶梅》不是最好的版本,等我找到最好的版本再拿給你。那個李笠翁,寫詩詞寫得好,小說也寫得好,你那本《李笠翁小說十五種》是本好書啊。”進了我的辦公室,老鄭談到書,話更多了。時不時地,他還會順口引用幾句古詩,讓我猛然一驚。
有一次,我經過書攤時和他打招呼,卻沒見到他的笑臉。老鄭擺好了書,一個人呆呆地坐著。我猜想可能發生什么事兒了。果然,他說:“我的弟弟在省城開了個公司,也算大,讓我去幫他做點什么文字工作;研究生剛畢業的女兒,也堅決反對我再擺書攤,我和他們都吵架了,他們都不理我了,一個是我親弟弟,一個是我親生女兒……”
那天,他的書攤收得早,我便和他在學校對面的小餐館吃了頓飯。極少喝酒的他喝了酒,他說:“陳老師,我可能不會再出攤了,真的……”
可是,老鄭的書攤在第二個周末又出現了。見到我時,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上個周末,我又在他的書攤淘書,擠在學生們中間。老鄭就笑我:“你是個有意思的老師呢,和學生擠在一塊兒買書。”
我笑了笑:“你才是個有意思的老鄭呢。”
他黝黑的臉上,全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