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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絲桐(原名:張旭),字伊墨,號絲桐。四川省川派古琴學會理事、成都市溫江區古琴文化學會會長、墨香琴館館長。深得蜀派、廣陵派、虞山派精髓,琴風博覽眾長。自2006年墨香琴館成立以來,長期致力于古琴文化藝術的研究、傳播及推廣。
古琴有一種中國傳統的內斂鑲嵌其中,對于女性來說更像是一塊璞玉,安靜而溫潤地提升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這種提升是潛移默化的,從音色到指法以及彈奏時的動作都會融匯至演奏者的儀容儀態中。在年輕美麗的古琴老師張絲桐的身上,便體現著一種明凈、清澄之美。
張絲桐出身在四川簡陽,8歲之前在天津生活,后跟隨父母來到成都。父親張杰君先生也是一位老琴家,上世紀八十年代便開始習琴,那時習琴的人特別少,全國能統計到的人也就一兩百人。在張絲桐的童年記憶中,騎著鳳凰牌自行車、身背古琴四處拜師學藝的父親,是一個異樣的存在,神秘且執著。現在看來,早早跟著父親學習古琴的經歷,如此珍貴,以至于若干年以后,除了貌美如花般的容顏,她還有了一個古琴老師的身份。
當時,父親及其琴友們是跟著文革之后最早一批研習古琴的人在東方藝術學院研習古琴,老師是九嶷派的掌門高仲鈞先生。她家的第一件電器不是那個年代多數家庭所向往的電視機,而是可以播放磁帶的收錄機,至此,除了人聲、炒菜做飯聲,《梅花三弄》、《高山流水》和《瀟湘水云》這些被先前大師們演奏的古琴曲便成了整個家庭生活的背景音樂。這樣的環境為張絲桐后來的學琴、研琴、授琴創造先決條件,而父親對于古琴的熱愛與身體歷行也為張絲桐后來刻苦學琴做出了榜樣。
學習古琴,除了了解古琴的基本樂理并刻苦磨練技法外,來自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的熏陶必不可少。父親練琴之余會帶她看戲、聽戲,有時高興了,自己還哼上一段,所以張絲桐也喜歡聽戲,從戲劇的唱念坐打、咿咿呀呀中感覺到戲曲的抑揚頓挫與古琴有著相通之處。
古琴這件樂器,最初并不是張絲桐學藝途中的專攻。鋼琴、吉他、長笛,她也都有涉獵。可是繞來繞去,最終還是回到古琴上。古琴更符合她的心性,更能打動她,這是她現在的說法。但曾經學習別樣樂器的時光,她也并不認為是一件荒誕的事情,好多事你都得去親歷以后,最終你才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適合你的,何況音樂的表達與使用什么樂器并沒有直接關系。只是古琴進入她的生活太多,像是命中注定,逃也逃不掉,她的根扎在古琴上。
朝朝暮暮與古琴相伴,她對音樂的理解和偏好也逐漸形成。那些曾戲讓她歡心悅耳的東西現在卻是不大喜歡了。像以前學習過的鋼琴,雖有“樂器之王”的美譽,但就是不太讓人親近。相比鋼琴,古琴更多的是溫柔敦厚的味道,音色豐富且空靈飄逸。比如鋼琴最小的音是1/2,古琴最小的音則是1/4甚至更細,古琴是一種單音樂器,不能夠演奏和弦,但它由空弦音、泛音、走音這些部分成就了另外一種東方美。這種選擇也伴隨著生理上的痛苦,張絲桐小時候學琴用的琴不如現在的好,磨手,總是一不小心就把手磨破,很痛。可是幼小歲月中那些于磁帶中傳出的琴音,卻在無形中敦促著她,忍著疼,堅持重復地練習。每天在琴前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在一段時間里她只練一首曲子,反復鉆研,甚至于一天只練其中一句,其間的枯燥與乏味也許只有身在其中才能體會。除了常規的技法練習,她還樂于發掘曲譜背后的故事,才好讓自己如身臨其境般去感受曲子所想表達的畫面。當被問及自己是否有創作琴曲時,張絲桐表示,某些時刻會隨著靈感迸發出一些新的旋律,這些旋律她會用手機或紙筆記錄下來,現在距離一曲妙音或許并不遙遠了。
古琴擁有一種獨特的記譜方式——簡字譜,乍一看還以為是“天書”。它與其他樂器不同之處在于打譜,這是由于古琴譜并不直接記錄樂音,而需要據譜反復彈奏、琢磨直至句逗清晰,音樂流暢,結構完整時一曲打譜才算完成。張絲桐說,在反復彈奏中最費時費力的是琴曲的節奏安排,必須要熟悉琴曲的一般規律和演奏技法,揣摩曲情,進行再創造,才能最大程度上再現原曲的本來面貌。現存的古譜大部分已成絕響,必須經過打譜恢復樂譜的本來面貌。揭示其內在的精神意蘊,展現譜曲者所要傳達的美,這是張絲桐放在自己身上的另一個使命。
古琴的種類款式很多樣化,張絲桐也有著自己的偏好。一款是仲尼式,相傳以孔夫子命名,它是所有琴里最簡潔的一種,流暢的線條,含蓄大方的造型,體現一種中庸內斂的君子之氣。另一款是蕉葉式,它的外觀像一片芭蕉葉,有著另一種柔美活潑的意蘊,曲折的線條像流動的音樂,優美的身姿表現著文人的浪漫情趣。與琴人交流時,看到一些喜歡的琴,張絲桐會收藏,但是從不刻意。


有次張絲桐遇見小學同學,同學問她現在在做什么,張絲桐說自己現在開琴館,教古琴。同學很驚訝于她的堅持。張絲桐說:“是,小學三年紀我彈《關山月》、《秋風辭》,我現在依舊在彈。”每個階段對同一首曲子的領悟和表現是不同的,它和生活的沉淀、人生的經歷息息相關。
習琴多年的張絲桐也有踱步不前的時候,好在未曾放下。2006年大學剛畢業面臨著工作,張絲桐去參加了深圳航空空乘人員的面試,當時心想可以一邊工作一邊繼續研習古琴,可是后來天南地北的飛,發現根本沒有時間,于是2008年她就辭去空乘一職,回到家鄉,繼續研習古琴。
張絲桐說:“彈好古琴要不斷提升修煉自己的技藝,探究琴曲背后的文化內涵。有些時候會有一些突破不了的瓶頸,靠自己很難打通。拜師學藝,這是古琴傳承千年不變的一種方式,古琴是門傳統的學問,尤其需要師者口傳心授,予以點撥。”
父親,無疑是她古琴生涯中的第一位老師,引領她進入了古琴的世界。后來她一路得到了曾成偉、李鳳云、吳文光老師的悉心教授。說到這些位恩師,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無比的感恩與敬重之情。在拜訪吳文光老師時,當時心里琢磨了很久沒有答案的一些事情,包括在古琴這條道路上的心結,關乎傳統,關乎創新,在吳文光老師親歷的一個故事中得到了答覆。當年吳文光老師在美國做交換生時,古琴在國外并不那么容易被人接受,演出的機會也很少,吳老師就在異鄉開啟了一個全新的古琴講演方式,傳播古琴文化藝術。期間沒有放古琴的琴桌,他就自己制作,背著琴擠地鐵,在幾百人人面前先講后演,為的就是心中對琴不滅的熱愛。張絲桐聽吳老師講這段經歷,深知作為一個琴人的不易。“雖然他笑著跟我說出這個故事,但我知道他的那段心路歷程是很艱辛的,所有的成果都是通過他一步一步努力得來的,回頭再想想自己的問題,覺得都不是事了。”
在2006年創立琴館后,張絲桐的父親給琴館取了“墨香”這個名字。“墨”隱喻中國傳統文化,古琴距今3500年的歷史,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瑰寶。每周六的下午,琴館都設有由張絲桐的父親教授的書法課,名為書法課,其實是傳統文化的熏陶,說文解字的過程,一個字就能引出很多詩詞歌賦,這也是培養學琴者一定的傳統文化的修養。
許多古琴老師覺得學習古琴至少得在八歲之后,上不封頂,因為古琴需要具有一定的理解力,心性穩,才能彈出古琴的韻味。可張絲桐覺得因人而異,有些人會早一些,有些人會晚一點,畢竟每個人心理成熟的時期不一樣。張絲桐說:“我個人從小接觸古琴比較早,所以在我兒子五歲左右,就開始讓他習琴了,童子功很重要,雖然要理解曲子背后的意境,但也建立在扎實的基本功之上。因為每個階段每個人追求的事物都不一樣,在我們琴館,有三十多歲來學琴的,是為了提升自身的古典氣質,陶冶情操;有學院的老師學琴是為了修身養性,平復心緒,每個人需要的東西都不一樣。”
張絲桐的爺爺是老師,父親也是老師,現在她也是一名老師。她會觀察他們是如何與學生交流,傳授知識。有遇到過很有天賦的學生,但是中途放棄了,張絲桐心里會有些難過,但也不會阻止他,張絲桐相信,也許中途會去其他方向磨練自己,但最終還是會選擇回到古琴的世界,在她小時候,父親對古琴的熱愛在她內心播下了一顆種。現在她也希望通過教授古琴于他人內心中播下一顆種子,哪怕這個教與學的過程很短暫,也沒有關系,一但播下了,在適當的時候,總會發芽。因為喜歡而與古琴有了交集,它會像一個老友,一個知己,靜靜地在那里,或近或遠但始終不曾離開。她負責播種,能為與琴有緣的人灑下一束光,她就很開心了。
自從成立墨香琴館之后,張絲桐和父親就在成都杜甫草堂、文殊院做公益教學,傳播古琴文化。張絲桐是第二任館長,她希望能把這些事一直做下去。最近幾年,在父親和老師們的幫助支持之下,張絲桐在成都溫江各個中小學、大學開展公益講演,讓更多人接觸到了古琴,并了解古琴是怎樣一種樂器。每當張絲桐看到孩子們炯炯的目光中,閃爍出對古琴的喜愛,都讓她欣喜不已,覺得十分有意義。也許在不經意的某個瞬間,他們的心里已然種下一顆琴的種子,未來的某個時候會與古琴產生關聯。
2008年奧運會以“太古遺音琴”的演奏作為開幕式,看到那一幕時,張絲桐的內心震撼、激動。作為一個從小習琴的人來說,她的心弦也隨著琴音一起律動。場面的宏大,琴聲的美妙,故然讓人難忘,但古琴作為傳統音樂的代表,終于在歷史的節點被世界矚目,這才是讓她感到心有所依的地方。古琴歷經3500年的歷史而沒有斷代,既要在傳統的根脈上進行創新,也要符合當下大眾對音樂的審美,才能吸引更多的人進入古琴的藝術之中。
現在,成都古琴文化交流環境很好,眾多琴館、學會得以開辦,經常會舉辦一些古琴雅集,琴人們會見面交流。2016年,她成立了溫江區古琴文化學會,2018年被授予溫江區非物質文化遺產古琴代表性傳承人,張絲桐說:“古琴文化藝術生長于中國傳統文化土壤之上,需要我們這一代人不斷去深入挖掘與研究,我會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