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井巖 胡 娟 劉德剛

圖一:一側單體蟾蜍
遼寧阜新查海遺址博物館陳列一件帶有動物紋飾浮雕的陶罐,罐身兩側有蟾蜍和蛇銜蟾蜍圖案的斜腹罐,出土于查海遺址的39號房址內。我國民俗中蛇常被人們視為小龍,龍在中國是古代神話傳說中是最為神異的動物,而外貌丑陋的蟾蜍卻被后世當作招財進寶的吉祥物存在,一直延續影響至今。這兩種中華民族傳統動物圖形,在8000年前遼河流域的查海文化中共同出現,這是探討蟾蜍和蛇(小龍)崇拜流傳非常珍貴的實物資料。
從蟾蜍紋飾的局部圖(圖一)可以清晰地看到蟾蜍的四肢呈爬行狀,前肢粗短,腳趾細短;后肢短,脛跗關節前達肩或肩后端,足比脛長,趾短,趾側均有緣膜,基部相連成半蹼,背上戳滿小坑似蟾蜍背上布滿疙瘩,是很明顯的寫實風格堆塑。另一面的蛇銜蟾蜍紋飾(圖二)則具有富有查海先民很深的寓意:蛇頭已經緊緊咬住蟾蜍的右后肢,蟾蜍則奮力向上掙脫,整個畫面生動形象,栩栩如生,讓人不得不感嘆查海先民們的聰明智慧,無論是在構圖上還是在紋飾細節的塑造上,都是其他史前考古類型陶器紋飾無法相提并論的。

圖二
從查海遺址的發掘報告上[1]可知查海遺址出土的陶器多達9278件,其紋飾以附加堆紋、之字紋和幾何紋為典型。有浮雕動物紋飾的陶器僅有一件,帶有浮雕紋飾的陶器殘片也僅有兩片龍紋陶片。在眾多用線刻紋裝飾的陶罐中,蟾蜍紋飾更顯得高端大氣上檔次。仔細觀察蟾蜍的左上、下肢彎折處各有一鋦孔,顯示當時這件陶罐已經損壞,但是卻被精心修復,鋦孔位置的選擇都特意避開紋飾圖案,也可以看出此件陶器在當時也是極其珍貴的。從如此嫻熟的雕塑手法來看,當時掌握這種手藝的只是少數專業的制陶人,可知此時已經有了社會分工,即有了社會分化,促進了社會的發展。根據碳十四年代測定,查海遺址的年代被確定為距今7600±95年,加樹輪較正,已超過8000年,它是目前東北地區發現的時代最早的一處新石器時代遺址。因為查海遺址是我國北方遼河流域最早的新石器時代遺址,所以在此出土的蛇銜蟾蜍紋陶罐上的這種紋飾,就成為遼河流域出現最早的陶器動物紋飾圖案。
目前我國已知新石器時代的史前考古文化遺址有很多,從距今12000年到10000年開始,依據時間先后的順序排列早期的主要有:江西萬年仙人洞和吊桶環遺址、湖南道縣玉蟾巖遺址、廣西桂林甑皮巖、南寧頂螄山遺址、河北徐水南莊頭遺址等。此階段最早出現陶器的是仙人洞遺址,其后廣西桂林甑皮巖第五期出現用慢輪技術修坯的泥質陶器,紋飾除傳統的繩紋、籃紋等編織紋外新出現式樣繁多的刻劃紋、戳印紋、捺壓紋,如干欄紋、水波紋、曲折紋、網格紋、弦紋、乳釘紋、篦點紋、附加堆紋等,但是沒有動物紋飾出現。
新石器時代中期階段的遺址有:距今約8300—9000年的彭頭山遺址、距今約7000—8500年的城背溪文化、距今約8200-8500年的后李文化、距今8000多年的裴李崗文化、距今7000—8000年老官臺文化(大地灣文化)、距今約7300年的磁山文化及石門皂市文化等等。這些遺址出土的陶器中以紅陶居多,其中大地灣文化遺址陶器紋飾多為斜行或垂直的細繩紋,也有附加堆紋、戳劃紋及少量的彩繪,而城背溪文化出土的陶器上紋飾以淺細繩紋為主,此外有線紋、戳印紋、錐刺紋、刻劃紋等,也有少量彩陶,其它遺址出土的陶器以素面為主,同樣也沒有發現動物紋飾出現。
另外內蒙古自治區的興隆洼遺址與查海遺址處在同一時代文化區,那里出土的陶器外表紋飾以壓印為主,主體紋飾主要有橫人字紋、之子紋、席狀紋、網格紋等,同樣也沒有動物紋飾出現。由此可知,遼河流域的查海遺址出土的浮雕蛇銜蟾蜍紋陶罐是截至目前發現年代最早的動物紋飾,這不僅對史前考古學有著重要的影響,同時它對中國美術考古學和中國美術史都會有著重要影響。
黃河流域姜寨遺址發現一件彩陶盆的內壁,四面兩兩對稱畫出一組游魚和一組蟾蜍(蛙)紋飾。有人稱之為蛙紋,從其背部的紋飾判斷,應該是蟾蜍紋更準確一些。紋飾碩體小頭,背上滿飾圓斑,頭向盆沿爬行。
偃師二里頭遺址出土灰陶蟾蜍,屈肢俯臥作匍匐狀,雙目圓睜,凝視前方,嘴巴微微開啟,全身布滿了細線雕刻的圓點紋,形象逼真。
河北省定州北莊子號商墓出土的蟾蜍紋提梁銅卣,提梁兩端各飾有一蟾蜍,蟾蜍形態傳神。
陜西省鳳翔縣雍城遺址出土戰國—秦代的蟾蜍紋瓦當,當面為一蟾蜍俯視圖,屈肢靜臥,是寫實手法的塑造。
陜西省旬邑縣百子村漢墓出土東漢蟾蜍月食圖,此圖位于墓前室東側頂部,蟾蜍四足伸展,呈向上爬行狀,每爪三指,顏色為紫色上飾以黑、紅斑點。
江蘇盱眙大云山江都王陵的西漢銅五枝燈,一組兩件,底座均為“萬歲蟾蜍”(身體似分雌雄)。
江蘇徐州土山漢墓出土的東漢“鎏金鑲嵌獸形銅盒硯”,實際上也是一只“萬歲蟾蜍”,其頭部似龍,生雙角,左右有四翼,遍體鑲嵌寶石,身形仍保留蟾蜍的特征,但較之前者更有神獸威嚴。
陜西省咸陽市淳化縣西漢甘泉宮遺址出土漢代蟾蜍玉兔紋瓦當,當面上部浮雕一只奔跑著的小兔,前足躍起,雙耳后豎,身背上的羽毛向后飛去,尾巴上翹,后腿蹬開,全身似浮在半空。下半部是一只跳躍著的蟾蜍,四肢伸長,圓目突起,大腹鼓圓,生動傳神,極富生活情趣。
與之相似的還有陜北綏德征集的漢代墓門橫額上的圖案,門上左側圓形內的圖案是蟾蜍玉兔月輪,右側圓形內圖案是金烏日輪。左側圓形圖案內有玉兔和蟾蜍紋,布局與前面提到的瓦當紋飾相似,也是上兔下蟾蜍,只是畫法及一些細節有所差異。
在浙江省博物館收藏一件西晉越窯青瓷蟾蜍形水丞。同時還收藏有東晉越窯青瓷蟾蜍盂等帶有蟾蜍紋飾的青瓷器。
西安博物院收藏有唐月宮嬋娟鏡。浙江省慈溪市彭東鄉寺龍橋頭泥沙中出土越窯青瓷蟾滴。秦始皇陵園東側的上焦村15號墓,就出有秦代少府制作器皿上的銀蟾蜍附件,興平霍去病墓前也有兩塊蟾蜍雕石。近年連云港一座西漢晚期墓所出漆幾,也以蟾蜍為飾。史載張衡所作的候風地動儀上,也有銅蟾蜍的造像。漢畫像石以蟾蜍為題材的裝飾就更多了。還有一些帶有蟾蜍紋飾的民間常用的家俱、服飾等等,這里不再一一列舉。
提到蟾蜍紋,人們最先想到的大多是嫦娥奔月、蟾宮折掛以及劉海戲金蟾等早已扎根于人們的心中的故事。雖然蟾蜍的樣貌丑陋,但是人們寄寓它的卻都是最美好的愿望。這些故事雖然都是民間神話傳說,但是口口相傳延續至今。查找相關資料卻發現:最早記錄有關嫦娥故事的是商代的巫卜書。秦代秦簡《歸妹》上也有這樣的卦辭記述:昔者恒我(娥)竊毋死之藥于西王母,服之以(奔)月。將往,而枚占于有黃。有黃占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后且大昌”。恒我遂托身于月,是為蟾蜍[2]。
從目前已經考古發現帶有蟾蜍紋飾的有代表性的各種文物來看,初期蟾蜍紋是在寫實風格的泥塑陶器上,接著就是脫離實物的繪畫形式。隨后一段時期內出現以蟾蜍整體作為造型的器物,最后有仿古趨勢,瓷器上也出現貼塑、家俱上也出現刻劃。
一般古代器物上的圖案,大多“有圖必有意,有意必吉祥”,反映了人們祈福避禍的一種心態,或利用諧音、或通過象征、或展現含義,為的是表達追求幸福的愿望。對于早期出現的蟾蜍紋飾,有人認為是中國古代諸多氏族部落的圖騰,人們通過圖騰來求萬事如意,這是一種說法。也有說蟾蜍產子與人們希望多子、人丁興旺相符,也有人認為是因為蟾蜍有冬眠的習性,冬眠后不食不動似已死亡,春回大地時,蟾蜍又會蘇醒過來像死后復生,于是便對蟾蜍產生出崇拜。對此學界也有不贊同觀點,理由很簡單:蟾蜍和青蛙在分類上都是無尾目,它們的生活習性相近,青蛙的皮膚比較光滑、身體比較苗條而善于跳躍;蟾蜍皮膚比較粗糙、身體比較臃腫而不善跳躍,相比之下人們應該更喜歡青蛙才對,為什么一定要用蟾蜍紋飾呢?研究可知,青蛙和蟾蜍最大的區別就是蟾蜍體表有許多疙瘩,內有毒腺,從蛇銜蟾蜍紋飾可以看出,蛇并不怕蟾蜍身上的毒,從而展現出蛇的強大,而蛇素有小龍之稱,因古人懼怕二者而崇拜這種能力,正所謂“無毒不丈夫”,因而成為人們的一種圖騰崇拜。
古人在戰爭中通過各種方式尋求神靈的庇佑,戰前占卜、祭祀,參戰者涂抹、佩戴帶有與神靈有關的佩飾、圖畫、咒語等,稱之為“辟兵術”。當時人們相信蟾蜍是辟五兵、鎮兇邪、助長生、主富貴的吉祥之物,所以到處用它作裝飾來庇護,進而加以崇拜、神化。
以蟾蜍為飾正是秦漢時期流行的作風。嫦娥奔月、蟾宮折桂、劉海戲金蟾等典故,使人們給予蟾蜍長壽、官運、財富的美好寓意,與之相應的紋飾圖案得以豐富起來。如今蟾蜍是一種招財辟邪的吉祥物,在商鋪門口的顯著位置,也可以常見它的形象,這也是中華文化綿延不斷,淵源流長的表現,千百年來寓意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從遼河流域查海遺址蟾蜍紋的發現與我國各地蟾蜍紋的演變,可以很清晰地發現,蟾蜍紋飾是在遼河流域的查海遺址最先出現,之后在我國各地都先后出現過蟾蜍紋飾,在傳播的過程中紋飾造型不斷地加以豐富和創新,使其無論是在工藝還是在整體造型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更加深入人心,受到人們的喜愛,這正是中國文明多源一體的典型代表。由此也可以看出遼河流域查海遺址的在中國文明起源中重要的歷史地位,是我國淵源流長蟾蜍和蛇(龍)崇拜的發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