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 迪
他是柳爽。
歌迷給他起了一個親切的名字“昂叔叔”。
他說,特別喜歡“昂”這個字,不需要和別的字組成詞,就有一種積極和昂揚的感覺。
他在《一千個失聰聽眾》中唱到:“我可能是這世上最后的好人吶,一時說了謊,沉默又緊張,像個失聰的啞巴聽我歌唱?!标P閉感覺器官,享受從心而發的音樂,是他在表達的一種渴望。
剪短頭發,背起吉他,與過去告別,他把自己徹底交給了音樂。
他是音樂人柳爽。
與柳爽的采訪約在北京市豐臺區的一間小型錄音棚中,我比預定時間提前了幾分鐘,還未褪去身上的涼氣,大門就被推開了。柳爽背著一把吉他,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穿了一件黑色毛呢大衣,內里搭配著高領毛衫,一條黑色仔褲,以及一雙短靴。英姿颯爽,是我想到的最為貼切的形容詞。
放下吉他,柳爽坐在了我旁邊的沙發上,禮貌性地寒暄了幾句。他說起話來,沒有舞臺之上那般咄人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靦腆與謙遜。92年出生的柳爽,今年也才不過27歲,但他的談吐和想法倒是不太像這般年紀,很有邏輯性,也更成熟一些。
柳爽創作的第一首歌叫做《姥爺》。那時候,他的姥爺患上阿爾茨海默病,已經不認識他了。他待在屋子里,有些郁悶,想用一首歌表達出這種感情,也希望姥爺能聽懂他。這是柳爽第一次嘗試用吉他寫歌。結果連他自己都沒有料想到,這首歌只有四個和弦,走向簡單,卻足以表達他所有的情緒,將那些原本的回憶深刻地揉了進去。
柳爽曾以為這首歌能夠留住姥爺,哪怕仍舊不記得他,哪怕只是一言不發。但在2018年9月13日,他收到那條信息時,他是麻木的,是隔離的,是不真實的。半個月后,柳爽在微博發布了一篇名為《半個世紀》的長文章,洋洋灑灑幾千字,全是對姥爺的思念,宣泄著內心的孤獨。他說,“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活著好難啊,我覺得做音樂好難啊。”姥爺的離去,讓這個男孩體會到了人世間的無奈,也讓他在片刻間長大了。
柳爽與眾樂紀的緣分說來巧妙。眾樂紀創始人陳鴻宇無意間聽到了柳爽的Demo,覺得還不錯,就給他發私信,詢問是否愿意加入廠牌一起做音樂。那時候,柳爽剛剛畢業,面臨參加工作。顯然這是個好機會,專業的團隊和老師會把簡單的Demo做成真實的版本。但他并沒有馬上做出決定,兜兜轉轉,直到2016年年底,才正式簽約眾樂紀。
我問他,眾樂紀對你意味著什么?柳爽坦陳,眾樂紀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不光是陳鴻宇,樂隊的一些成員、老師和同事們,都讓他更加專業地了解到音樂行業的運轉方式,也學到了系統的音樂知識。
柳爽逐漸找到了自己在音樂上的定位,他稱之為“轉基因民謠”,“我的音樂更偏向于流行方向的民謠?!彼M约旱母璋鴱暮喓秃髶u的特質,把人聲當做樂器的一種,不再單純地聽旋律或是歌詞,而更注重人聲與樂器之間的配合。
從寫歌到巡演,柳爽忙碌著,也收獲著。他發現了自己身上的一個特點,即情緒的表達?!懊渴赘枥锒加兴那榫w符號,有的朗朗上口卻無法打動人,有的則讓人泫然淚下?!睂τ谧约旱母瑁偰軐⑵浔澈蟮墓适潞鸵饬x說上二三,他將更多的情緒元素揉進歌中。他認為,把這種富有情緒的作品拿給別人聽的時候,聽眾或許不了解歌者本人的故事,但從中卻可以聽到自己的情緒。
柳爽對于音樂的理解越寬泛,便產生了更多新的思路,但也生出了些許的擔心?!靶『⒆釉趧傞_始學畫畫時,會在白紙上畫一些天馬行空的東西,在他的世界里有無限種可能?!绷硎?,自己在沒有接觸過專業領域前就是這種狀態,對于寫歌和音樂的理解全憑感覺,沒有邊界,沒有對錯。但是后來,他發現原來感覺也會受限,別人會告訴你,這種感覺是不合理、不科學的。規則啊,到底是好還是壞?這讓柳爽困惑不已,他想保留最初的想象力,又希望能按照規則把技術和專業素質提升上去。
2018年年底,柳爽推出首張錄音室專輯《生長》。在談到專輯名稱時,他說:“‘生長’更多地想表達我第一年開始做這件事情的態度,需要成長,需要磨練?!边@張專輯好似是一個“分水嶺”,是一座“橋”,將他的過去和現在銜接起來。

專輯的Intro曲很長,足足有5分36秒的時間。在這段音樂中,柳爽用聲音采樣和音樂氛圍,去呈現一個人瀕臨死亡、被推進重癥病房搶救的情境,手術臺上的燈光強烈且刺眼,人的一生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一幕幕閃過。從即將告別這個世界開始,倒退至中年、青年、少年,最后回到剛剛降生的時刻。采用了人生倒敘的表現手法,是段純后搖音樂。柳爽這樣解釋:“唱詞會強行將聽者帶入到我的世界里,純器樂的表達方式更容易讓人去思考,去構建自己的世界?!?/p>
專輯中一些歌曲的創作與柳爽在大學時的經歷息息相關,充滿迷幻的《莫妮卡》就是在那段時期寫出來的。那時校園里有一只流浪貓,他喚它“莫妮卡”。有一天晚上,他發現那只黑貓橫在馬路中間,弓著腰豎著尾巴,在路燈的倒影下像是一只巨大的猛獸。他與它對視了幾秒鐘,然后它突然消失在陰暗的夜色里。他轉身回宿舍拿了琴,旋律瞬間傾瀉而出。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這首歌到底是在寫一只貓,還是寫一個姑娘?柳爽給出的回答是:“這首歌的確是在寫一只貓,也和自己的感情經歷有關,藏進去了一個女孩兒的影子,是基于一只貓寫的一個人。”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會把這個女孩兒藏進去,或許是那天溫柔的路燈,或許是遠處漆黑的夜晚,又或許只是這一段狹路相逢的經歷吧。
《高米店南》是一首徹徹底底寫給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的歌。在往常日子里,柳爽也經常會說起這段經歷對他的影響,他坦言,公安大學留給他的是骨子里的一種態度:一個人必須要“正”,無論是做音樂,還是做警察。這也成為他一直以來堅守的信念,正如那句歌詞一樣,“你在我的身體里,在我的言行舉止里”。
這首歌的Demo是他在學校里創作的,所有樂器和人聲都是用手機錄制,并且嘗試了自己編曲和混音。相比之下,他坦言自己更青睞Demo版本,因為里面包含了那個時期的感情,還可以聽到操場上喊口號的聲音、宿舍里跟室友告別的聲音……這些采樣都是回憶。錄音室版本則更為專業和精良,它面向的人群更寬,在畢業季時會引起更多人的共鳴。
柳爽與音樂伙伴王子豪的相識也源于這首歌。正是王子豪對《高米店南》做了重新編曲,讓歌曲更為豐滿起來。對于好哥們兒,柳爽是這樣評價的:“子豪在指彈方面很厲害,常有一些我想不到的點子,會帶給歌曲更多新的感覺。”幾次合作過后,他發現王子豪能夠理解自己的用意,在編曲的走向、旋律的感覺和色彩等方面,能恰如其分地加入點睛之筆。
基于彼此間的信任和默契,王子豪逐漸成為柳爽在音樂上的最佳拍檔,也為他編寫了很多好聽的歌,《如她》便是不得不說的一首。為此,柳爽把正在錄音中的王子豪叫了過來,讓他親自介紹了這首歌的創作過程。眼前的這個男生,微胖,愛笑,如他寫的歌曲般,讓人感覺非常親切。當他開始回憶起這段創作經歷時,卻又如此地認真起來。

這首歌源于王子豪的一個夢。睡夢中,他回到了小時候住的那間平房,看見了熟悉的院子,那把藤椅,和那抹燭光。天上打著雷,又要下雨了,他如兒時一般的害怕。姥姥唱歌給他聽。這旋律是如此好聽,一直縈繞在他的耳畔。夢醒時,他發現自己的臉上全是淚水,決定把對姥姥的思念寫進歌里。于是,就有了我們所聽到的這首《如她》,以簡約化的表達方式,用最真摯和樸素的音樂詮釋這種親情。王子豪對姥姥的這份愛全寫在歌里面了。

熟悉柳爽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個微博賬號,名為“叫我里昂先生”,因為這個還鬧過一個笑話。曾有人問他“哥你有微博嗎?”他回復說“叫我里昂先生?!蹦侨擞謫枴昂玫?,里昂先生,你有微博嗎?”
其實,“叫我里昂先生”這個名字和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有關。柳爽在剛開通微博的時候,非常喜歡這部電影,對里面的角色Leon十分崇拜,所以就這么叫自己了。當時微博只是他用來表達情緒的一個窗口,沒想著要做些什么。等到后來大家逐漸認識他,就也習慣這樣叫他了,微博帳號就沒再改回自己的本名。
他用“里昂”指代自己,將“里昂”寫進歌里,對那些曾經不看好他、傷害他的人,痛快地諷刺一番。他說,殺死自己,告別過去,獲得新生,繼續生長。陷于這個社會許久后,柳爽褪去了年少的稚嫩,音樂像一把能替他發聲的武器,讓他有了足夠的底氣?!暗讱膺@種東西,就是文人拿起了筆,歌者抱起了琴,所向披靡又無所畏懼,你是殺不死我的,因為比起瞬息萬變的人,我是不變的?!?/p>
面對質疑和猜測,如今的柳爽更有勇氣。他懂得做出好聽的音樂,才是最好的回擊方式。但做音樂太昂貴了,設備、錄制、編曲、混音等等,不是每個人都能輕松承擔的。好在國內音樂市場對于版權越來越重視,這對所有音樂人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消息。正規化的版權管理體系讓他們有能力繼續完成音樂這個夢想。柳爽認為,尊重一個人的勞動成果,在任何與創作相關的方面,都是必須的。
他在網絡中做眾籌,發行數字專輯,利用互聯網推廣自己的歌曲,同時并沒有放棄實體專輯的發售。柳爽非常清醒地明白,實體專輯的實用價值早已不如從前,數字專輯總有一天會取而代之,但還是如此執著地做了這件事情?!皩嶓w專輯更多地是作為一種載體,一方面是做專輯的過程,一方面是呈現的方式。”對音樂人而言,它是割舍不掉的情懷。
就在最近,柳爽推出了最新專輯《如影》中的雙主打歌曲,《光·白》和《影·黑》。
他說,目前的處境和情緒都寫在歌里面了。是正派,是光明,是理想;是反派,是黑暗,是遺憾。正亦是我,邪亦是我。
看著城市的影子,他幻想,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是否還有另外一個自己,已經完成了想做的夢,成為了一個更想成為的“我”。
他害怕自己會逐漸丟掉身上的那份孤勇,所以在歌里唱著“海的皺紋還給風,昆蟲的秘密還給冬,也請把我的孤勇歸還給我”。
可人生啊,哪有這么多的定律呢?老舍先生在《小病》中寫道:“生活是種律動,須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這變而不猛的曲折里?!?/p>
只愿柳爽,今天的你比昨天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