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文化名人余秋雨在“2005上海書展”上發表過一段非常精彩的演講。余秋雨先在開場白中提出“藝術比我們想象的都要重要”這一觀點。后舉例說了歐洲戰后首先重建的就是音樂廳。但在中國,藝術似乎并沒有得到一定程度的重視。他在訪美期間,許多美國人都好奇地問他,中國的經濟飛速發展,教育事業也搞得轟轟烈烈,出版業也風風火火,為何文學藝術總體上還是那么滯后呢?余秋雨認為,那是因為在中國還沒有充分的保護機制來安頓那些寂寞而脆弱的藝術家。單個的藝術家是所有藝術創造的杠桿。這些人很脆弱,太容易消失。" “一百個博士都抵不過一個寂寞的藝術家。”所以,我們應該給他們提供一個良好的藝術創造環境,正視藝術的重要性。
“一百個博士都抵不過一個寂寞的藝術家”,通過網絡流傳后,現已成為余秋雨的一句驚動學術界的名言。
假如我們僅從字面上去理解、去類比,可能僅是無知的愚民。因為一百個博士可能會再培養出一千個、一萬個學子成才,其在文化傳統上的繼承與發揚,文化教育上潛移默化的滲透功能,其社會文化的影響力無法估量,是“一個寂寞的藝術家”無法類比的。假如一百個博士還可能再培養出一群后一輩的藝術家,這個藝術家群體中還有可能出現更出類拔萃的“寂寞的藝術家”。依以上思路推測,“一個寂寞的藝術家抵不過一百個博士”。
但是,余秋雨先生的觀點我們其實應該這樣理解:在論文造假、學術腐敗,教授們勾心斗角,爭名奪利,學子們因畢業后的就業壓力大而不思上進,只想早早混出學士、碩士、博士文憑的當代校園求知文化背景下,眾多教授們也缺失了為人師表、傳道授業的事業心。他們在學術上平平庸庸,沒有或者少有建樹。那么,這類平庸的教授群體培養出來的平庸的一百個博士,可能抵不過一個寂寞的藝術家,可能抵不過一個藝術作品具有廣泛的社會影響力的藝術創造人才。此外,我們還更應該這樣理解:因職業惰性,教授們傳道授業,絕大多數人墨守成規缺乏創新思維,而因藝術特性,藝術家們創造藝術作品卻具有強烈噴發的原創力。如僅從文化、藝術創造力方面和一件偉大的藝術品恒久的歷史文化藝術感染力方面上來講,的確“一百個博士都抵不過一個寂寞的藝術家。”
筆者借余秋雨先生的這句名言,是想談古玩收藏問題,談古玩收藏研究的后備人才的培養問題。
我的觀點是:一百個平庸的文博專家,抵不過一個藏品豐富的杰出的收藏家。
記得阿基米德有一句名言:“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動地球。”這句話實際上說的就是人才培養中培育創造性思維的重要性。科學家在發明創造的活動中,可發現宏觀世界、微觀世界的偉大。也許頭腦僵硬不懂得形象思維的人真的會反問:給你一個支點,你怎樣來撬動地球呢?可能我們只會無奈地苦笑。也許有人會責問:一個藏品豐富的杰出收藏家,真的能抵得上一百個平庸的文博專家?假如真的有人這樣傻傻地問我,我肯定會微笑地對他說:早已離開故宮的當代孤獨的古典家具文人收藏家王世襄,其一個人抵得過一百個平庸的博物館古典家具專家。我還會說,買一張飛機票去北京,再去問問文人收藏家馬未都先生,能說會道的他可能會直接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或者你在參觀過馬未都先生創辦的“觀復博物館”之后,你自己就會有感悟,心里就會找到答案了。
一個曾經是孤獨的文人學者型收藏家王世襄,一個曾經是寂寞的草根型收藏家馬未都,前者出版過《明清家具珍賞》等收藏名著,后者能為世人留下如此壯觀的一座民間收藏博物館。那么,一百個平庸的文博專家能與之相比嗎?
馬未都先生的年齡和文化背景與筆者相仿,其20世紀80年代才開始收藏,被稱之為“草根收藏家”,比我1973年進上海工藝品進出口公司(上海文物商店當時屬于該公司)創辦的工藝美校,聽由上海文物商店老專家為我們專業授課,講古陶瓷、古書畫鑒定課程晚了十年,整整比我晚了十年才入古玩這一行。所以,我本人特別了解馬未都先生當年求知古玩的艱辛。但馬未都先生與我一樣,都遇上了百廢待興的收藏好時代。當年三百元“撿漏”一件清乾隆官窯器或一件明黃花梨書柜,如今在蘇富比、佳士得拍賣會上,可能要實際出價(包括傭金)三百萬元才能拍下。三十年來,精品、絕品古玩平均上漲了約一萬倍,這就是一個時代留給馬未都與我們這一輩民間收藏家的歷史機遇。
無論是余秋雨先生所說的“一百個博士都抵不過一個寂寞的藝術家”,還是筆者所說的“一百個平庸的文博專家,抵不過一個藏品豐富的杰出的收藏家”,我們都是借題發揮而已。我們都想表達:繼承傳統固然重要,但繼承傳統后的創新發展更重要;傳道授業固然重要,但傳道授業過程中發現培養具有創造性的人才更重要;職業的文博收藏研究固然重要,但在職業的文博收藏研究過程中不斷發現、收藏、研究從未在博物館出現過的國寶級的藏品更重要。
僅從“個人收藏”這一點來講,民間收藏家比博物館專家更具有得天獨厚的收藏文化優勢。因為中國文博界至今仍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文博界專業工作者,不能收藏與本專業相關的文物古玩。正因為有這樣一個文博體系的機制存在,專業的文博專家只能相對被動地研究博物館的館藏文物,畫地為牢般框住或囚禁了文博專家們的考古研究的創新思維,使得他們對民間古玩(文物考古)市場上出現的古玩文物缺乏獨特的收藏考古敏感性。更令人嘆息的是:部分學識淺薄又自命清高的文博專家,內心輕視民間收藏家,看不起民間古玩市場上的古玩文物藏品,認為都是假貨、贗品、低檔貨、垃圾貨。而事實上呢?專業的文物考古工作者是在田野文物發掘現場從事考古研究的,專業的博物館專家是在博物館里從事考古研究的,而民間收藏家們是在古玩城、古玩商店、古玩地攤市場上從事收藏考古研究的。田野考古學家考古的件件都是真品,博物館專家考證的大部分也是真品,而民間收藏界里的“民間考古學家”可能是在一千件、一萬件、十萬件、百萬件假貨、贗品、仿品、普通品中發現出一件連博物館專家也沒見過的國寶級的古玩文物珍品、稀品,其收藏發現過程中所付出的時間、精力、財力,遠遠大于專業考古研究者及博物館專家。也就是說,民間收藏家辨別贗品的眼力,整體上遠遠高于博物館專家。部分博物館專家如逛紛雜的民間古玩市場,可能多是兩眼一抹黑,這就是例證。
正是因為有了文博界不成文的潛規則,限制了文博專家的收藏興趣及研究敏感度;正是因為有了文博界瞧不起民間收藏家的錯誤觀念在作祟,框住了文博專家拓寬文物研究新領域的思維。他們局限在博物館藏品的范圍里考證研究,造就了一批從學校畢業后直接到博物館從事文博研究工作的新一代平庸的中壯年文博專家。
而老一輩的文博專家卻不一樣,如一代明清陶瓷鑒定泰斗耿寶昌先生,他本身就是從北京琉璃廠古玩店做學徒出身,新中國成立后隨其師傅孫瀛洲進入故宮博物院從事專業古陶瓷研究工作,其本身的經歷與當代民間古陶瓷收藏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其精力可行時,民間古陶瓷收藏界找其鑒定古陶瓷者眾多。如一代文博鑒定大家史樹青先生,生前是中國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副主任,還曾任中國收藏家協會會長,與啟功、徐邦達、楊仁愷等都被稱之為中國權威鑒定大家。史樹青1950年與王世襄參加愛國大游行時,兩人花了5元錢從賣涼粉的老婦人手中買下一件明代官窯器。后來他從一名古玩出賣人手中買下一件“成吉思汗腰牌”,現藏國家博物館,并被鑒定為國家一級文物。退休后,他仍常逛民間古玩市場。當然,文物泰斗到了晚年,“走眼”之案例比例升高,這是人的生理等各種客觀原因造成的,自然規律無法違抗。但文物泰斗晚年仍常逛古玩市場,這對眾多平庸了大半輩子躲在博物館里做考古研究學問的中壯年文博專家而言是一種啟迪,也是一種考古研究的身教言傳。如想拓展文物考古新領域,找到文物考古研究的新思路,做出文物考古新學問,應該多到民間古玩市場第一線多走走、多看看。因為“實踐出真知”永遠是真理,筆者想忠告那些不愿意走出象牙塔的文博專家,多去民間收藏界尋訪更能呼吸到考古研究的新空氣,拓展考古研究的新領域,激發考古研究的新思維。從20世紀70年代末至今的約四十年里,中國社會快步進入基本建設的發展期,興修公路、興修鐵路、新建新城鎮、新建工業新園區,地下新發現、新發掘的文物數量遠遠超過歷史上發掘的總量。比如紅山文化玉器的出現、馬家窯文化大批量陶器的出土,汝窯、鈞窯遺址的發掘,元青花窖藏藏品的問世,三星堆文化的橫空出世等,都震驚了專業的文物考古界和業余的民間收藏界,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考古發掘收藏研究的浪潮。國有博物館僅是一塊小小的學術研究天地,而民間魚龍混雜的古玩市場則是年輕的文博學子鍛煉成長的大課堂。
筆者提出“一百個平庸的文博專家,抵不過一個藏品豐富的杰出的收藏家”這一觀點,并非有意給專業的文博專家臉上抹黑,為業余的民間收藏家臉上貼金。筆者的本意是:無論是專業的田野文物考古學者們,專業的博物館文博專家們,還是民間收藏界中熱衷于在古玩城、古玩商店、古玩地攤市場上淘寶,從事古玩文物考古研究的業余收藏家們,都可以取長補短,互相交流,為中國傳統的古玩文物考古收藏文化作出自己特有的貢獻。
因為在當代中國,還沒有充分的文博保護機制來安頓那些孤獨而寂寞的收藏家及藏品。單個的收藏家是歷代古玩書畫藝術品收藏大業的鋪路石,這些收藏家很脆弱,太容易自生自滅。大膽夸張地說“一百個平庸的文博專家,抵不過一個藏品豐富的杰出的收藏家”,是想告訴官方文博界的權威者,應該給民間收藏家們提供一個更好的收藏、研究、展覽環境,進一步感知民間收藏在我們這個國富民強、盛世興收藏的時代的重要性。
從專業博物館走向民間收藏界,是一種收藏文化研究的大胸懷。從民間收藏界走向民間博物館,是一種收藏文化研究的高境界。既“藏寶于國”又“藏寶于民”," “國寶”最終為國家傾力所藏," “民寶”永遠在民間得到呵護珍藏。這是一個國家文明程度發展到一定的階段的標志,也是一個國家國民的文化素質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標記。唯有專業田野考古學者、專業文博專家與民間收藏家共同揮毫,才能真正書寫中國當代文物考古研究、古玩收藏文化輝煌的新篇章。
(本文選自梁志偉著《古玩密碼》 上海辭書出版社 2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