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

謝珺宇

（一）

蒹葭長滿了深秋的河岸，一位男子在成霜的白露中靜默等待。

他時不時地望向水面，仿佛在尋找什么。

撐一支竹篙，一葉扁舟載著他的深情，向水的對岸漂流而去。他不時地打探著，似是暗涌流動，漫長險阻的道路將至盡頭，卻發現他的伊人在河水中央，不由得興致勃勃。清晨的露水尚未曬干，他順流而下，又依稀發現他的伊人在水中小洲。那寤寐思服的情緒四溢。清晨的露水尚未蒸發干，他又一次逆流而上，卻發現，他所凝視的，在水中的沙灘。這像是一場夢，或者說，這場追尋本身就是一場夢。

（二）

我的故鄉，生活在蘆葦滿地的河邊。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從小對這樣的句子就毫不陌生，這樣的場景真實地存活在我童年的河岸旁。

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最美好的，不過在蘆花池邊的小憩。秋天帶了一點露水的清涼，又帶了一點蘆葦的清淡，尋至蘆葦叢深處，找一塊不大不小的地方躺下，折下一枝蘆葦把玩。天空中時不時有候鳥飄過，一個人躺在中間，高高的蘆葦包圍著四周，一圈蘆葦好像隔開了又一個世界，那個被蘆葦包圍的世界，有想象的世界，有童趣的世界，有詩意的世界，而我的童年，都包圍在蘆葦中的世界。一個孩子的童年里，不去考慮蘆葦外的世界，是幸福的。

質樸無華野趣濃。芒種剛過，蘆葦葉已呈油綠，我跟著奶奶去采摘蘆葦葉。蹚過微涼的湖水，采上幾把色澤正亮的葉子，把淘洗過的糯米順著指縫流進裹成筒狀的葉子中，捆住后放入蒸鍋中。剛采摘的蘆葦葉是有靈性的，出鍋時就能聞到蘆葦葉自然的清香，和糯米的香氣混合，一口咬下的，是夏日里最珍貴的野趣。

（三）

蘆葦在離開，我也在遠離。

火種蔓延在蘆葦四周，小溪上漂滿了白色垃圾。

我終究離開了蘆葦的世界，離開了那片長滿蘆葦的水灘。與之同去的，還有某份從熟悉到陌生的心情。

羅大佑在《鹿港小鎮》中唱道：“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我的故鄉又在何處？

我好像那個溯洄從之，尋覓伊人的男子，自顧自地尋找著故鄉。在反復的失落中尋找著，又自顧自地嘆息著，嘆息著一片蘆葦的逝去，抑或是一座村莊的沒落。

我的故鄉，是一個長滿蘆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