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靚
昏暗的屋內搖曳著昏黃的光,屋子是極簡的一間,三面立著陳舊的藥柜,每一格上都貼著小楷書寫就的藥名。母親在藥堂一角搖著蒲扇,面前的小陶鍋中正咕嚕作響,藥材與水汽交融開騰,充斥著溫暖的小藥堂……
“丁零零——”鬧鐘不合時宜地響起,刺耳的鈴聲像一只指甲尖銳的手抓撓著她的耳膜。她不情愿地起身。窗外,陽光在空氣中彌漫的小顆粒間艱難穿行,披荊斬棘為地表送來一點點光。
踏出樓道的一瞬間,飄浮的塵粒攜著滾滾熱浪鉆進她身上的每一處毛孔??諝庀褚粔K脹滿水的沉重黏膩的棉絮,貼在肌膚上甩都甩不掉。
她忽然有點想念家鄉了,想念那個臨海小鎮,想念家鄉空氣中腥咸的味道,想念家中溫暖厚重的中藥味。
路經門衛處,習慣性地瞄一眼小黑板,白色粉筆字告訴她:有她的包裹,包裹用膠帶裹得嚴嚴實實,一圈一圈,仿佛纏滿布條的木乃伊。她莞爾一笑,是母親的作風。一股似有似無的中藥味從縫隙間鉆出,熟悉的味道剎那間填滿了她的心。她忽然決定今天不去上班。
她前幾日又犯了老毛病,寫信告訴了母親,母親便寄來了當歸。
從廚房中翻找出小砂鍋,加上當歸、冰糖,熬水,治她那病再好不過。
火苗舔著鍋底,中藥的苦香夾著冰糖的甜一點點被釋放。小屋充盈著煙火氣息。
她望著小砂鍋出神。
當歸當歸,她何嘗不懂?她只是不甘,不甘放棄,她還沒有干出一番事業,沒有博得一席立身之處,怎甘言棄?母親說父親的病一日日重了,家里的藥堂她一人支撐已力不從心。她心痛,卻想著再等一等,萬一……
鍋里的藥已熬好,藥香趕走了冰冷空氣,盈滿房間。她盛出一碗,棕褐色的藥汁搭著現代摩登的碗極不協調——“還是配著青花大碗好看。”
喝下一口,卻立馬吐出,苦澀滋味回蕩口中。不知何時,面龐已經濕潤——離了家,難道藥都不是那個味了?
晚上十點她坐上了駛向家鄉的最后一班列車。風掠過耳畔,撩起耳際發絲,帶走了城市的浮躁喧囂,單調空洞,鼻尖縈繞著當歸的苦香,像她的小表弟拉著她往家趕。
夜已深,父母已睡,她便就著月光在門旁守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母親打開門,卻見她蹲在門口,語未出,淚先流。
當歸,當歸。已歸。
人生路上,母親已經跑不動了,便停下來,看著她漸漸跑遠。母親轉身與父親守著那一方藥堂,沖著那遠去的背影,呼喚著“當歸當歸”,聲聲帶著啼血的哀愁。
她回來了,接過父母肩上的擔子。她終于明白了那句話:父母在,不遠游。她不羈的心已被社會馴得服帖,卻仍在深處排斥著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為父母來信里的只言片語而揪心。終于,她認清了自己的心,明白了自己為什么而活,也終毅然歸家。
仍是那個臨海小鎮,街角的濟生堂重新開門看診,只不過換了個年輕的女中醫。去看過病的人都說那女中醫的醫術不下已逝的“華佗第二”。
(指導老師:從?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