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敏
摘要:“夠了”是話語標記,其使用模式主要用于對話體,大體上表達了說話人的責怪態度。動詞“夠”與助詞“了”從分散的組合到用作話語標記,共有四個語義演變的過程。
關鍵詞:夠了 話語標記 使用模式 語義演變
“夠了”是漢語中較為常用的話語標記,其對話體的使用模式共有五種。其語義演變經歷了四個過程,即由表數量上滿足要求義的“夠了1”,到表滿足概念義泛化的“夠了2”,再到表最高程度義的“夠了3”,最后演變成了表責怪態度義的“夠了4”。
一、使用模式
語義構成:I.說話人對于聽話人的責怪內容;Ⅱ.說話人對于聽話人的建議內容。
(一)(X),標記-S(1+Ⅱ),如例(1):
簡凡急了,“王團長,你這是什么意思?”
王仲民說:“‘師指當時并沒危險,二團為什么擺出救人的架勢,這倒是個疑問。二團是與一團沒法比,二團損失一個營,一團抓了一個半連的俘虜嘛。”
陳皓若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喝道:“夠了!太不成話。你們都該洗洗腦子。整頓工作暫停。等傳達過軍委擴大會議精神再搞。”(柳建偉:《突出重圍》)
(二J(X),標記-S(Ⅱ+1),如例(2):
永繼奶奶又罵:“小砍頭的!早知道老婆孩子金貴就好了!”
永繼說:“奶奶!夠了!夠了!你老人家歇歇吧!二叔才到家,你想罵死他嗎?”(戴厚英:《流淚的淮河》)
(三)(X),標記-S(Ⅱ),如例(3):
“于是,那天夜里,我搬了幾捆稻草,里里外外塞滿了那間庫房,然后……然后我扔了一個煤油燈……一眨眼,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它就整個燒了起來……”
“夠了!不要再說了……”(瓊瑤:《鬼丈夫》)
(四)(X),標記-S(1),如例(4):
范英明艱難地說:“你上次住院,我沒能回來看你……你能在這些細小事中表現出一團的素質,不簡單。難為你為我安排一場打靶,一頓加胡椒豬肉燉粉條,你能記得這些我很高興。”
方英達粗暴地打斷道:“夠了!我叫你來不是聽你說這些的。”(柳建偉:《突出重圍》)
(五)(X),S(1)一標記,如例(5):
呼國慶說:“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傷你傷得太重了。我只是、只是……想來看看你。我也不期望得到你的諒解。”
謝麗娟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厲起來,她沖動地說:“殺了人還要驗明正身么?還要檢驗一下刀口的圖案美不美么?夠了!”(李佩甫:《羊的門》)
二、語義演變
“夠了”經歷了具體滿足義、抽象滿足義、極限程度義和責怪態度義四個階段。
動詞“夠”本意是“在數量方面能夠滿足需求”,與情態動詞“了”連在一起使用后,變成了“動詞+體標記”的模式。“夠了”歷經了語法化途徑,最后虛化成為話語標記。例如:
(6)這個需要根據具體網站具體對待,關鍵詞不要刻意地增加或者減少,自然出現即可,一般是5%左右就夠了。(cd)
(7)假如你想成功,多顯示點活力就夠了:講話的簡明、步伐的堅定、短頭發,都給人充滿活力的感覺。(ccl)
(8)她說到這里,把粉臉埋在代善那寬厚的胸脯上,喁喁私語道:“這幾年來,俺嘗夠了獨守空房的難受滋味,往后,你可不能再讓俺守活寡啊!”(李文澄:《努爾哈赤》)
(9)鮑斯頓掃視著圍上來的人,小聲但嚴厲地說:“夠了!我這就去該去的地方,自首去。”(ccl)
依據語法與語義功能,可以將以上例句分為四種“夠了”。例(6),標記為“夠了1”,其語義為“夠”的本意,即“在數量方面能夠滿足需求”,一般充當小句的謂語部--分。例(7)在語法上也是作謂語,但是語義產生了泛化,它的主語不再是表示數量含義的名詞部分,而是數量含義不清楚的動作行為,標記為“夠了2”。例(8),“夠了”做動詞的補語,補充說明前面動詞“嘗”的忍受程度,“嘗夠了”的語法成分解剖為“嘗”+“夠了”,其語義是忍受足夠了,標記為“夠了3”。例(9),“夠了”可以作為單獨使用的話語標記,將其標記為“夠了4”,其基本意義不存在,否定意義突出,表現了說話人斥責怪罪的情感態度。
(一)夠了1
“夠了1”表示在數量上滿足眼球。它有兩種用法:其一,“夠了1”具有及物特征,后面連接賓語,完成體標記“了”附在動詞“夠”上,表示某個動作的完成,語義是“在數量方面滿足了”。例如:
(10)梁尚賓邀入客坐,將銀子和兩對銀鐘,共兌準了一百兩;又金首飾盡教搬來,眾人公同估價,夠了七十兩之數。(元代話本選集)
其二,“夠了1”具有不及物特征,一般出現在句末。例如:
(11)蘇知縣是個老實的人,何曾曉得恁樣規矩,聞說不要他船錢,已自夠了,還想甚么坐艙錢。(元代話本選集)
(12)一人一個就夠了,怎么又要吃個雙分哩?(明代《三寶太監西洋記(二)》)
(二)夠了2
概念意義的泛化“夠了2”的謂語:用來表述行為動作,出現了主謂結構的形式“V(主)+夠了2”。明代泛化比較顯著,例如:
(13)只消總兵官一個,再加兩三個小番便夠了。(明代《三寶太監西洋記(三)》)
(14)阿彌善哉!發這等一個誓愿夠了。(明代《三寶太監西洋記(二)》)
上面兩個例子中,主語“加小番…‘發誓愿”是動詞短語,其數量特征消退,這些行為動作是“夠了”實現的條件,表示一種建議。
(三)夠了3
“夠了3”表最高程度義。在“V(主)+夠了2”結構中,謂語“夠了2”來補充說明其前面動詞結構V“滿足了”的動作。經過重新分析,“V(主)+夠了2”的主謂結構轉變為“v夠了”的動補結構。用作謂語的“夠了2”變成了用作補語的“夠了3”,從而用來修飾動詞V,表示程度義。例如:
(15)英雄見街上看的人擁擠滿了,有許多不便,眼見這兩個也打得夠了,再打定然性命不保,便放了手,由他們逃生而去。(清代《七劍十三俠(上)》)
例(15),助詞“得”的運用將“夠了”由謂語動詞轉變成動詞的補語,表現了“夠了”的動詞性顯著減弱。與此同時,“夠了”表示程度補語,說明前面動詞“打”完成的程度,其動作行為滿足了心理需求的程度,“夠了”與后面話語“再打定然性命不保”連用,更加突出了“打”這一行為動作已經達到了最高程度,即再打下去就要死人的地步,暗示了“不要再打”的否定義。
(16)咱們兄弟的事,說來話長,我的氣已受夠了,還說他做甚!(清代《官場現形記(上)》)
例(16),“夠了3”用作補語,表示動詞“受”的最高程度。同時,“夠了3”與后續話語“還說他做甚”連接著,“還說”上文已說明帶有費怪語氣,可以說是責怪的標記,因此這里帶有責怪意味的勸說,表示我忍受的程度已經達到最高的程度,暗示“不要再忍受了”的否定義。
另一方面,“夠了3”和后續話語的語境,表示達到的這種程度已經是最高的程度,從而推導出到了那個最高程度就該停止“夠了3”前面修飾的動作。根據物極必反的道理,這也可以說明到了最高程度就暗示著否定、責怪,因此動補結構“V夠了”從話語含義上可以推論出“不要再v了”的否定義。
“夠了1、2、3”用作謂語或者補語時,一般體現為位置后移。在談話交際中,因為經濟原則,“夠了”往往出現獨立運用的現象。
(四)夠了4
“夠了4”一般出現于句首,用作話語標記,傳達說話人“不滿、責怪”的情感態度,語義表示對責怪客體的否定。同時,有無“夠了4”不會對句子的語法結構及其語義產生任何的影響。“夠了4”的話語標記用法最早集中于清代,例如:
(17)眾人大叫:“夠了,夠了,不必再下。請大仙下來,容小人們叩謝。”(清代《八仙得道(下)》)
(18)“夠了,不用說了。你講的太多,他那里還記得呢。”(清代《紅樓夢(下)》)
上面兩個例子中,“夠了”與“不必…‘不用”連用,否定意義更為突出,責怪語氣更為強烈。“夠了4”是對“夠了3”語義的進一步虛化,是對“夠了3”隱性否定語用功能的繼承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