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媚
摘要:以阮籍為代表的竹林七賢是文人飲酒詩的開端,而作為盛唐時期的著名詩人李白也是以飲酒獨具盛名,不難看出,阮籍和李白的詩酒在背景與心境上都有很大的不同,本文主要從詩人所處的時代及心境探尋二者差異的根本原因。
關鍵詞:阮籍 酒 李白
“酒”作為一種既是物質又是精神的產物,也是溝通物質和精神的橋梁,物質的酒給人以生理上的刺激,而酒作為一種獨特的意象象征生命的活力,給人以向上的精神力量,讓人有一種昂揚奮發的精神境界。
中國文學史上,詩與酒都承載著詩人對生命的憂嘆。關于酒的來源人們說法不一。一種是“儀狄作酒”。《戰國策》曾言:“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一種即“杜康造酒說”。“有飯不盡,委之空桑,郁結成味,久蓄氣芳,本出于代,不由奇方。”相比而言,杜康釀酒流傳更廣,因此“杜康”作為詩酒的代名詞。曹操也曾在《短歌行》中言“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酒文化也由于其本身的魅力而被文人墨客所喜愛,他們在酒中暢談快意人生,借酒訴說心中的憂愁。當現實無法滿足自己的人生理想時,文人借酒抒發心中的塊壘,酒也被當作文學創作中被詩人摻雜個人意志的原動力。本文主要從時代與詩人的心境出發,研究李白與阮籍在詩人創作中所產生的不同情感,從而進一步分析其文學的風格情感。
一、“苦悶心境”與“個性解放”
阮籍出生于建安十五年(210),其父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父輩那種建功立業的強烈愿望和慷慨激昂的人生意志對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但是他生活在一個政治上極其動蕩的時代,其父阮瑀與曹操父子有著很親密的關系,他的一生碰上了“禪讓之局”,政治斗爭的劇烈和殘酷,對他的思想以及生活態度產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早年的阮籍本有“濟世志”,《詠懷詩·其十五》:“昔年十四五,志好尚書詩。被褐懷珠玉,顏閔相與期。”少年時的阮籍深受儒家學說的影響,將建功立業當作自己的人生理想。他渴望像父親那樣建功立業,將積極人仕作為他的唯一追求。在《詠懷詩·其六十一》中:“少年學擊劍,妙伎過曲城。英風截云霓,超世發奇聲。”他認為自己的劍術與張仲相當,可見少年的豪情壯志對于人生的影響。而阮籍一生,差不多都在醉意中度過,并“口不臧否人物”,然而黑暗的政治統治卻使一個懷有濟世志的少年沉迷于杜康無法自拔。《晉書·阮籍傳》中記載:“籍本有濟世之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以為常。”然而不幸的他生于動蕩時代,由一腔熱血的濟世少年到一心只想避世的裝醉人,現實的矛盾使他不得不在政治斗爭的夾縫中生存。仿佛只有“酣飲為長”與“不臧否人物”才能逍遙避禍,得享天年。《世說新語》曾記載:諸如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減否人物。”醉酒后的阮籍生活得更加瀟灑;他可以通過醉酒逃避司馬炎向他的提親;他可以通過醉酒逃避鐘會詢問的政治決策……眾人眼中的酒鬼醉者卻是最清醒的,他是眾人皆醉中的醒者,他通過醉酒來反抗黑暗的統治者,通過醉酒來尋求他廣闊的心靈歷練和胸懷。“借酒消愁愁更愁”在他身上無疑是最好的呈現,無論是共飲,還是獨酌,阮籍喝的都是冰冷的苦悶之酒。在他極度苦悶之時,往往“率意命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而哭”,他把內心的苦悶通過這種最無力的方式呈現出來,而他在《詠懷詩》中所表現的“阮旨遙深”正是他內心苦悶的有力佐證。
雖然李白的飲酒較阮籍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在他的酒中滿是對生活的希望,阮籍的酒是對時代的無奈,是對生活的苦悶,是無盡的絕望,心境的差異是阮籍與李白醉酒的根本區別。李白生于大唐帝國最鼎盛時期,青年時期的李白夙有“濟蒼生,安社稷”的遠大抱負,二十六歲的李白為了實現自己的濟世理想,“辭去親國,仗劍遠游”,他浮洞庭,歷襄漢,上廬山,東至金陵、揚州,復回湖北,以安陸為中心,又先后北游洛陽、龍門、嵩山、太原,東游齊魯,登泰山;南游安徽、江浙等地,蹤跡所及,幾半中國。天寶元年(742),四十二歲的李白經朋友舉薦,由一介布衣,受玄宗皇帝詔到達長安,準備大顯身手,實現濟世理想。此時的唐玄宗已沒有早年勵精圖治的精神,而李白那種不能摧眉折腰的傲骨也無法奉承近宦權臣。因此,李白在宮中近兩年也沒有得到實質性的官職,最后被賜金還鄉,李白的宏偉事業也就此化為泡影。雖然政治上的郁結也使他常常沉醉于酒鄉,但李白在酒中表現出樂觀積極進取的不服輸心境。“愁來飲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詩人在詩中所表現的是氣吞山河的氣勢;“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詩人也曾借酒消愁,在人生不如意時縱情吶喊,但無論是一個人的獨酌還是兩個人的對飲,李白的真性情都從酒中自然流出,酒中浸泡著的是李白那顆純真的赤子之心。李白不是用酒以麻醉自我,也不是借酒來逃避現實,李白的酒中有時間易逝的人生憂慮,也有懷才不遇的政治苦悶,更有得遇知己的人生快意,他更多的是用酒來表現自我,實現個體生命的價值,追求自由的人生之感。
如果說魏晉時期,文人選擇在酒中躲避政治,追求自由與生活的歡樂而恣意放縱。我們不難發現阮籍通過飲酒來逃禍和消愁,情感比較單一。那么盛唐時李白飲酒的心態與魏晉時期的文人大不相同,李白生活于大唐盛世,自由的生活環境是兩人差異的根本原因,李白與阮籍不同,他不必為自己的性命所擔憂,雖然生活不如意但仍能在酒后展現真實的自己,而阮籍不同,醉酒后他也必須保持清醒,縱然苦悶與壓抑,也不能展示真實的自我。
二、“催化劑”與“附屬品”
魏晉士人不再去追尋傳統的儒家文化的統一教化,而是注重自我個性的解放,是一個率性而為的時代,也是一個壓迫與反抗并存的時代。魯迅先生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說道:“正始名士服藥,竹林名士飲酒。”作為魏晉風度的代表人物,阮籍的逸事流傳頗多,千載之下,其昂然不群的形象與超俗通脫的人格魅力依舊令人仰止。而阮籍所有的逸事幾乎都與酒有不解之緣。《世說新語》關于阮籍的記載共有31則,其中12則在《世說新語·任誕》篇中,而《任誕》篇共只有54則,在此12篇中,涉及酒的共有7則。由此可以看出,酒在阮籍的生活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與此不相對應的是他的82首詠懷詩中,涉及酒的卻僅僅只有一篇而已,而作為一代“詩仙”的李白則不同,杜甫在《飲中八仙歌》曾評價他“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在李白的詩文集中,飲酒也占了相當大的比重,據郭沫若先生考證:“把李白現存的詩和文1050首做一個初步統計,說到飲酒上來的有170首,占60%。”從這里可以看出,詩和酒與李白的生命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那為什么身為竹林飲酒小團體中的阮籍的詠懷詩中卻缺少酒這重要一意象呢?那么阮籍飲酒是否與他的詩人創作無關呢,在82首《詠懷詩》中,“酒”并不是他的主要意象,在他的詩中,無法看出他是一個醉酒之人,詩中清醒的思考與冷靜的玄學思考是他借詩發表的玄學理論。阮籍只是通過詩歌隱晦曲折地尋求精神上的自我解脫。在阮籍的82首部分詠懷詩中出現了大量彷徨、凄涼、惆悵、哀傷等痛苦迷茫的詞語和凝霜、寒鳥、禽獸、秋風等蕭條的意象,還有憂戚、咨磋、擔憂、泣悲等無奈傷心之語。酒是消解阮籍胸中悲憤避禍的良藥,因此他的創作與酒沒有聯系,詩中無酒,詩是他抒發內心愁苦的方式,而酒只是他苦悶生活的附屬品。
而李白的酒作則不同,“在不同時期,不同心境下,酒亦以不同的形式出現,也形成了詩人個性鮮明又富于變化的詩歌意象”。酒可以激發詩人創作的激情與豐富的想象,在李白那里,酒是他詩歌創作的催化劑,他借酒把生命的激情轉化為奇麗的詩篇,同時抒寫自己的人生理想。酒、詩與李白的個體合為一體,可以說酒是李白創作的必然要素,恰到好處的飲酒讓其創作出絕佳的詩作,正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在似醉非醉之中,思維暢游于祖國大好河山之中。李白的《月下獨酌四首》《將進酒》正是在這種狀態下吟誦出的。就是在這種忘我的心境中,產生出獨特的創作能量,創作出展現詩人內心世界的不朽作品。
綜上所述,阮籍的一生伴隨著寂寞孤獨,只有在酒中可以暫時獲取內心的坦蕩與精神的解脫。因此,阮籍生活中處處有酒,“酒”貫穿了他的一生。但當飲酒不能讓他徹底解脫時,他在老莊思想中尋求解脫,在詩作中尋求自己的另一精神世界。借助蘊含玄思的詩歌,阮籍在酒中逃避現實,在詩中自敘其志,酒也不是阮籍生活的全部,謹慎的創作態度使他的頭腦一直保持著清醒的狀態。“酒”對于阮籍來說是消極反抗的附屬品,“反復零亂,興寄無端”的詠懷詩、愁悶的苦酒正是文人尋求個性解放的人生追求,但在魏晉那個混亂的時期不可能順利實現,詩酒文化正是畸形發展的典型產物。李白身在盛唐,渴望著建立功勛,并且一直處在自己所編織的美好幻夢中,但現實是那么不盡人意,他只有在縱酒中沉迷在自己的理想國中無法自拔。失意的李白盲目樂觀向上但卻不清醒,他沒有阮籍對于現實的清醒認識,但他們都以酒的形式演繹了他們的悲劇時代和人生,以看似迷惘實則清醒的頭腦展現特有的時代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