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中古城阿維拉

胡若冰

什么最能證明馬德里的輝煌？在我看來，并不是馬德里本身，而是環繞于馬德里周邊，昔日卡斯蒂利亞——萊昂王國境內的幾十座出神入化的中世紀古城。這些璀璨的中世紀城鎮時至今日仍然以極為接近中世紀的樣貌迎接著到訪者，但如果只選擇三座城鎮來游覽，那以城墻著名的阿維拉一定不可錯過。

探訪阿拉維古城可以遵循兩條明確的旅行線路，其一是探索它2.5公里長，保存極其完整的中世紀城墻；其二則是尋找圣特蕾莎的蹤跡。如果跟我們一樣選擇住在高墻內的古城里，那首先了解一下圣特蕾莎是非常必要的事，因為有關她的景點真是隨處都是，而且她是阿維拉長時間來實至名歸的“代言人”。

特蕾莎是出生于1515年的一位“圣人”，雖然她是西班牙天主教會歷史上極為重要的一位女性，但她畢竟不是一出生就是圣人的，實際上直到她去世40年后才被當時的梵蒂岡教皇冊封為圣徒。這位傳奇女性宗教人物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她的家鄉阿維拉，想要了解她的過往，首先需要前往“圣特蕾莎門”附近，那里的“圣特蕾莎修道院”是和她相關的地方中最重要的一個。

這座肅穆的建筑是特蕾莎被封圣之后專門建造的，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里建筑的中心地基處，居然就是圣特蕾莎出生的房間。對于某位圣人崇拜到這種地步，甚至于要把她出生的地方改建成如此規模的大型修道院，這在天主教內也并不多見，這或許是因為崇拜特蕾莎的人們通常比普通天主教徒更為虔誠和狂熱。

修道院的禮拜堂看點并不太多，看慣了恢弘的大教堂之后，再看這座修道院，就知道它并不算奢華，只不過旁邊的小禮拜堂是用黃金裝飾的，而這里這樣裝飾，則是因為這個小禮拜堂的地下就是特蕾莎出生的房間。

走到修道院的西側面，會發現那里有一個小門，里面是修道院的博物館，這座博物館其實是修葺一新的修道院的地下室，內部經過整修后完全維持了十七世紀的建筑結構。這座博物館展出的所有東西都是有關圣特蕾莎的，從她修行時房間的原樣模型，到有幾個世紀歷史的圣徒雕像，再到她生平使用過的物品和服裝，以及昔日有關她以及她所創立的教派的各種文獻和報道等等。在一側的墻壁邊上，有一扇玻璃墻，墻外是一個極為漂亮的下沉式袖珍小花園，花園內有圣特蕾莎小時候的雕像。盡管這里的所有展品說明都是西班牙語的，但從一些畫作上能夠看到，特蕾莎由奧古斯丁教會的修女養大，并于20歲時順理成章地加入了加爾默羅教會。傳說她于1560年被她所“看到”的地獄的場景所震撼，深感當前松散的修行無法拯救這個世界，因此她認為自己肩負了上帝給予的改革教會的天職，從此走上了“更極端”的宗教道路。

圣特蕾莎推動的改革倡導教會重拾耶穌苦行傳教的傳統，反對當時西班牙教廷普遍的奢侈糜爛，按理說她的改革是十分積極的，但她提倡樸素的本質目的并不是減輕人民的苦難，而是為了苦修。加爾默羅教會是西班牙教條最為嚴格的教會之一，要求教眾進行艱苦的赤足修行，還要求人們通過鞭打自己來平息自己犯下的罪惡。看到這里，讓我不禁想起《達·芬奇密碼》里的隱修會教士，其實在中世紀前后，苦修派的天主教徒一直都在各國各個地區普遍存在，而且這種宗教流派往往會吸引幾位死忠的宗教粉絲，只不過，過于狂熱的宗教內容并不受統治者的青睞，因此這種教派始終無法成為主流。

盡管圣特蕾莎之后在瘋狂擁護者的支持下，在西班牙各地建立了很多修道院。但不能避諱的事實是，她年少時就已經是一位癲癇患者，科學家把她看到幻境解釋為病發時產生的幻覺。之后更有人分析她口中所描述的種種幻象，其實是受到本地宗教力量的利用，包裝出一位生長于民間的圣女來更好地控制民眾。這些有關對圣特蕾莎世俗的解讀并不是現代人的空穴來風，事實上十七世紀的意大利頂級雕塑家貝爾尼尼最著名的代表作就是名叫《圣特蕾莎的沉迷》的雕塑作品，盡管這是貝大師的巔峰之作，但僅被放置在羅馬一座小禮拜堂里，就是因為他把特蕾莎所見到的幻境描述成少女對愛欲的渴望和幻想。

參觀博物館，記住一定要回到修道院門口廣場的東邊，去參觀一下那間小小的遺骨室。我起初以為這是一間單純的紀念品商店，但仔細一看擺在高處展示柜里的并不是商品，其中引起最多人圍觀的是一根帶著戒指的手指頭，這駭人的文物就是特蕾莎本人的遺骨。昔日的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曾經長期把這截指骨擺在自己的床邊瞻仰敬拜。

順著修道院往東北方向走不了多遠，就會看到充滿生活氣息，十分優雅的小廣場——梅爾卡多奇科廣場。這座廣場的南側是圣施洗者約翰教堂，毋庸置疑這座教堂也和特蕾莎有些關系，因為1515年4月4日，特蕾莎就在這座教堂里受洗，當時所用的水盆如今是珍貴的文物。

再從這里向東走兩三個街口，眼前就會出現一座宏偉的大教堂，一如大部分歐洲城市，全城最宏大的建筑就是本地的主教堂，或者是統治者居住的中世紀城堡，而眼前這座薩爾瓦多大教堂更是集主教堂與城堡于一身，它是阿維拉城墻構筑的防御體系里的核心部分。順著大教堂兩側走過去，就會發現這座教堂的后墻實際上就是阿維拉的城墻，大教堂其實和整個城墻是連成一體的。

這是西班牙境內建造的第一座哥特式大教堂，但由于締造這棟建筑的石料大部分是花崗巖，使得教堂內部大部分墻面和天花板呈現出斑駁的紅白花紋，給教堂內部平添了一絲暖色。配合上石灰巖立柱以及懸臂式天花板，以及圍繞屋頂一周的彩繪玻璃，讓整體的裝飾效果看上去獨樹一幟，在西班牙絕無二家。

按理來說，位于薩爾瓦多大教堂北側的這個城門就是阿維拉的正門，從這里到城外，就可以看到雪白的圣特蕾莎雕像，以及往南北兩側延綿而去的高大城墻和數座造型敦實的瞭望塔。阿維拉的城墻建造于12世紀，高達12米，是如假包換的中世紀遺跡，2.5公里的城墻包括8座城門，88座瞭望塔以及2500多座角樓，能以如今這樣完美的姿態被保留下來還仰仗了當地領主在各個時期內長期不懈地進行維護和修繕。

當你看到有人從城墻上探出頭來的時候，會馬上意識到這西班牙最完整的城墻是可以上去參觀的。參觀城墻可以從大教堂南側的阿爾卡塔爾門或者北側門口的游客中心開始，往南有300米城墻可以參觀，而往北走則必須要走1.3公里才能找到下一個出口。

我們順著北面較長的城墻走下去，高處的風景果然比穿行在古老街道里和在墻根下面轉悠好得多。往城外看，城外較新的建筑普遍還沒有城里的老建筑高，可以一眼望見遠處的田野、城鎮，直至天地相交處，而往城里看會看到密密麻麻、整齊劃一的橘紅色屋頂，我這才發現其實阿維拉城墻里幾乎就沒有一棟現代建筑，是一座無比徹底的中世紀古城。

漫步在城墻上狹窄的通道間，發現城墻雖然有著非常規律的統一造型，但使用的磚石組成卻不太一樣，這是因為在不同時代的維護過程中，經常發生拆東墻補西墻的情況，甚至很多古羅馬時期遺留下來的建筑材料也被填補到一些城墻上的缺口上。另外與我國遺留下來的一些城墻不同，如今阿維拉城里的很多建筑都同大教堂一樣，直接背靠在城墻上，城墻本身就成了這些建筑的墻壁。

城墻最漂亮的一段位于北面出口處的城門外，這段城墻下的草坪直鋪到二三百米之外的公路邊，和城周圍遠處一望無際的土黃色地表相對比，這一片綠色極為養眼，與土黃色的高墻相映襯，有種如詩如畫的感覺。

我們差不多轉遍了阿維拉城墻的北面和東面，而最美的風景還在城外等著我們。城鎮西北方幾公里的地方，有個地方叫作四柱臺，這里如今不僅僅是一處真的有座“四柱臺”的小型歷史遺跡，還是極佳的觀景臺，在這里能看到讓人震驚的阿維拉全景。當然在觀景之前，可以想象一下，這個地方居然還與圣特蕾莎有關系，圣特蕾莎曾經和她的兄弟偷跑到這里來，想讓城外的穆斯林殺死自己來完成自己殉道的愿望，當然她當時沒有得逞，而是被自己的叔叔抓回了城里。

這個地方所看到的景致雖然一年四季沒有太大的改變，但堪稱西班牙中部地區最美麗的畫面之一。完整的城墻蜿蜒爬上鋪滿綠草的山坡，城墻內掩映著層層疊疊的中世紀紅頂屋，遠處位于城鎮東面正中的大教堂聳立在最高處，若不是眼前有些現代的橋梁、公路、電線桿等設施，這景象簡直就和畫作里的中世紀別無二致，足以讓人感覺像是瞬間穿越到了十二世紀的西班牙。

天色漸暗，城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繞著城墻的四周也有巨大的暖光燈提供照明，讓入夜的阿維拉呈現出極為溫暖的迷人色彩。讓我看得如癡如醉，舍不得離去，幸好車上帶了不少零食和飲料，可以讓我在這里一直駐足到天黑。我發現這時依然能從觀景臺收獲到在風光明信片中得見的畫面，這如同油畫一般的景色，是西班牙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之一。

西班牙是一個晚上8點開始吃晚飯的國家，按理說晚上應該特別熱鬧才對，但入夜后的阿維拉格外的寧靜。這座城市的街巷間彌漫著濃厚的宗教氣息，住在這里的人大多不喜歡紙醉金迷的生活，因此夜生活少得出奇，這也讓這座美麗的城市有著一種獨特的、保守的、清新淡雅的氛圍。感受了一路熱情如火的西班牙，突然有這樣一個阿維拉出現，實在是一種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