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云

永杰是我的高中校友,他曾跟我說過一段關于他母親的往事。
那年中考,永杰沒有發揮好,離考入縣里最好的高中還差幾分。就是這幾分,成了他生命里永遠的痛。
永杰家里很窮,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母親帶著他和妹妹艱難地度日。母親是地道的農民,為人老實,話也少,在得知永杰的考試成績后只問了句“還想不想讀書?”永杰的回答是肯定的。
當時的情況,永杰想要繼續讀書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成為“議價生”,實際上就是用錢買分數。當然,光有錢還不行,還得學校愿意收。
于是很少出遠門的母親,揣著東拼西湊借來的錢,帶著永杰,走了幾十里山路,來到學校領導辦公室。
永杰說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天的場景。一進校領導辦公室,母親剛結結巴巴地說完永杰的情況,就“撲通”一聲跪倒在校領導面前。母親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僅把校領導嚇了一跳,也把永杰嚇了一跳。永杰的腦袋瞬間“嗡”的一聲,他感到整個世界都坍塌了,他不記得校領導是怎么扶起母親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辦公室的,他只記得母親不斷地重復著那句“請領導收下我娃吧!”
永杰入了學,可他始終無法忘懷母親那一跪,他覺得自己的母親太沒骨氣了,他認為大不了不讀這個書,何必如此。更讓他無法釋懷的是,由于上學交了不少錢,使原本就困難的家里雪上加霜,結果他每個月的食用大米都是母親沿途乞討來的。
每當永杰看到母親送來的大米,想到這里面是很多人家的施舍,他就有深深地恥辱感,可他又沒有勇氣說不上學了。結果,他把這一切都怪到了母親身上,他從入學那天起就再沒叫過自己的母親。
直到高考結束那一年。母親因為常年勞累,身患重疾,倒在了永杰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后不久。
臨終前,母親干枯的手顫顫巍巍地伸向永杰,好不容易拉近永杰,用只有他倆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娃,媽沒本事,你不要怪媽呀……”說完便撒手人寰。
在母親閉眼的那一剎那,永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聲“媽”伴隨著淚水噴發而出,他也瞬間理解了母親為何要受那樣的屈辱,那是母親深深的愛啊。
那母愛似海,它寬廣博大,它包容了自己所受的任何屈辱,也包容了無知孩子的各種埋怨。
那母愛何嘗不是光,它霞光萬丈,它許我們繽紛夏日,又溫暖我們孤寂的靈魂,即便有時會讓她們在世人面前顯得卑微,卻無礙她們照亮我們的整個人生。
安徽某個醫院,曾有這樣一幕,一位中年母親,長跪拜在醫院的手術室前,她雙手合十,態度虔誠,時而對著上方念念有詞,時而撲下身子行跪拜大禮。
慢慢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們議論紛紛,但這位母親沒有理會,她仍舊虔誠地完成種種儀式,時間長達五個小時。
人們漸漸知曉,這位母親有個十五歲的女兒正在醫院手術室中接受手術,手術難度很大,她焦急萬分。她沒有坐在醫院的椅子上等,而是向著手術室的方向長跪,她對問詢到的人說:“我不能為女兒做別的事,只能跪在那里祈禱,這樣心里才能踏實些。”
跪禮,自古以來就是一種最高崇敬的禮儀。人們不會輕易向別人下跪,尤其是現代人,除了特定的場合,下跪被認為是一種羞辱。
一位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患重病在手術室做手術,既擔驚受怕又無能為力。她能做的只有祈禱,祈禱上天保佑,祈禱手術成功。
于是,她長跪在了手術室前,她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也不在乎這樣做是不是卑微,她甚至十分虔誠地向上天祈禱,只要讓自己的女兒好起來,她下輩子愿變牛變馬。
顯然,老天是有眼的,孩子的手術成功了,也給了這位母親最大的安慰。
母親就是這樣,她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子女身上,為了養育子女,她們無視自己所受的委屈,哪怕是那些常人難以忍受的屈辱。
母親是賜予我們生命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人會比母親付出得更多。
懷胎十月,她們克服最初的妊娠反應,戰勝中期的生理變化,隱忍最后的生產之痛。無數次翻身起夜,無數次提心吊膽,無數次哀痛欲裂,都見證著母親的付出。
含辛養育,她們殫精竭慮,不辭辛勞,母親曾經也是被人疼愛的女兒,她們本無憂無慮,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可她們為了撫養自己的子女,她們不僅甘愿放棄青春,放棄健康,她們有時還會為此放棄比生命更加珍貴的尊嚴。
當我們做錯事時,母親代我們賠罪,當我們需要幫助時,母親毫不猶豫地去求人,當我們生病時,母親不惜將靈魂獻給神靈。
母親的愛就是如此,她們義無反顧地咽下委屈,心甘情愿墮入“卑微”,她們不附帶任何條件,唯一的理由就是“你是她的兒女”。
【原載《南方都市報》】
插圖 / 媽媽和我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