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并非不可能

蔣光宇

1938年圣誕節前夕，二十九歲的英國股票經紀人尼古拉斯·溫頓受朋友之邀，取消了到瑞士滑雪度假的計劃，改道前往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度假。在那里他發現，納粹德軍已占領了捷克北部，在蘇臺德地區的難民營中，不僅有大量的猶太成人，還有很多兒童。他敏銳地意識到，必須盡快將這些兒童救出地獄。

德軍加快了占領整個捷克的步伐，溫頓也加快了營救孩子的速度。他成立了專門負責救助兒童的難民辦公室，落實收養家庭，辦理證件，籌集資金，為每個孩子準備了五十英鎊的旅費。

1939年3月14日，第一批猶太兒童乘坐的第一列逃生火車悄悄地離開了布拉格。盡管辦簽證越來越難，苦難越來越多，但在溫頓的組織下，從3月到8月，共有八列逃生火車將六百六十九名猶太兒童送到了英國，遠離了被關進集中營的厄運。

遺憾的是，營救二百五十名猶太兒童的第九列火車功敗垂成。因為1939年9月1日凌晨4時40分，德軍以閃電戰入侵波蘭，此列火車在邊境被截下改道開向了索比堡集中營的毒氣室。為此，溫頓懊惱不已：“那天，二百五十個英國家庭等候在利物浦大道上，結果卻是失望。如果火車能夠提前一天出發，結局將完全不同。”

在二戰中，有一萬五千名捷克兒童喪生。被救出的六百六十九個猶太兒童，他們的父母都死在了集中營。五十年過去了，溫頓沒有對任何人提及此事，包括自己的妻子。

直到1988年，溫頓的妻子格萊塔在整理閣樓時發現了一本發黃的剪貼簿，里面裝有一些明信片、孩子們的照片和英國官方表示無力再接受更多難民的信函。在剪貼簿的背后，是一份名單，是所有獲救孩子的姓名。

格萊塔將溫頓的故事告訴了研究大屠殺的歷史學家、報業巨頭羅伯特·麥克斯維爾的妻子伊麗莎白·麥克斯維爾，于是，羅伯特在他的報紙上刊登了溫頓的感人事跡。從此，溫頓在英國變得家喻戶曉。

當年獲救的“溫頓兒童”，在失去父母半個世紀之后發現了自己的“再生父親”尚在人世，紛紛寫信表達自己的感恩之情。從此，溫頓有了接踵而來的白發蒼蒼的孩子。

隨后，英國廣播公司把溫頓請進了周日晚間節目《那是生活》的演播廳。那天，他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主持人艾斯特·蘭澤恩一邊翻閱著那本剪貼簿，一邊講述那段歷史：孩子的照片和基本信息、籌資紀錄、英國政府的信函……主持人從一份列著獲救孩子的名單上讀出一位現場觀眾的名字——維拉·迪亞曼特，然后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說：“溫頓先生就坐在你的旁邊。”

演播廳靜默了片刻，維拉激動地伸出雙臂擁抱溫頓：“謝謝！謝謝！”她喃喃自語，眼里的淚花閃爍。

主持人問：“在場的還有被溫頓先生救出的孩子嗎？”除了第一排的溫頓，演播廳的所有觀眾都眼含熱淚地站了起來，肅然起敬地注視著溫頓。

七十九歲的溫頓緩緩站了起來，回過身望了望這些都已年過半百的“孩子”，頓時老淚縱橫。他什么都沒有說，緩緩坐下，用食指抹了抹左眼，又抹了抹右眼，緊緊抿著嘴，強迫自己保持平靜，說：“我不是故意保密，只是沒說而已。”

現在，被溫頓救出的猶太兒童及其子孫，約有六千人。其中，有著名電影導演卡雷爾·賴茲，有工黨政治家阿爾弗·杜布斯勛爵，有準備將溫頓事跡搬上銀幕的加拿大著名記者喬·史萊辛格，還有在《童年的珍珠》一書中記敘了那段歷史、定居于英國的作家維拉·吉辛。

她說：“與溫頓見面，擁抱他，感謝他，是我生命中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之一，他拯救了我們這一代捷克猶太人。”

2002年，九十三歲的溫頓被英國女王冊封為爵士。他坦率地說：“六十五年前的事情為我贏得榮耀，這讓我有些驚訝。最讓我高興的是，已經是爺爺奶奶的‘孩子們都打電話向我表示祝賀。”

2009年，溫頓一百歲時，那些孩子們沿著當年的路線，乘坐蒸汽火車來看他，他早早地等在車站，如七十年前那樣。在站臺上，孩子們盡情地表達對再生父親的親近與熱愛。拉克索娃好不容易握到了父親的手，吻了一下，可準備的禮物一直沒有機會拿出來：那是一幅木雕的小版畫，上面是一列穿越歐洲地圖的火車，從捷克到倫敦。

2014年，捷克總統米洛什·澤曼在給溫頓一百零五歲生日的賀信中寫道：“你的生命因眾多原因而非比尋常，你不認為自己是英雄，但你的義舉樹立了人道主義、利他主義、個人勇氣和謙虛低調的榜樣。”總統贊揚他給了捷克孩子們“最好的禮物”——獲得生命和自由的機會。總統還派人用專機將老人接到布拉格，然后在七位“溫頓兒童”的陪同下，親自將捷克最高榮譽——“白獅勛章”授予他。

“拯救了一代捷克猶太人”的溫頓，被譽為英雄——英國辛德勒，在倫敦和布拉格車站，立著他的雕像。在太空中，游蕩著一顆捷克發現的、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小行星。

2015年7月3日晚，溫頓于伯克郡斯勞的一家醫院因呼吸系統衰竭在睡夢中平靜辭世，享年一百零六歲，女兒芭芭拉和兩個孫輩孩子陪在身邊。

女兒芭芭拉為父親溫頓寫了一本傳記——《如果并非不可能》。她在書中寫道：“父親不希望被視為一個遙不可及的英雄，如果讀了他的故事讓人覺得他是個英雄，我永遠做不到，那絕非是他所愿。”書名來自溫頓的的座右銘：“如果一件事并非不可能，那就一定有辦法去做”

【選自新浪博客】

插圖 / 溫頓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