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變了，但依然相愛

俊妮

一

臨進手術室前，老公喋喋不休地說：“老婆，我手機郵箱里有封給你的信。還有，所有的密碼都在上面記著，要是我出不來……”我終于忍無可忍，朝他低吼：“閉嘴！”在旁邊為老公做術前準備的小護士，嚇得手一哆嗦。老公今天唐僧一樣話嘮的嘴巴，總算是暫時閉上了。

其實，他動的只是個小手術。他的膝蓋因為運動過度，磨損嚴重，需要從腰胯部取出一塊骨頭，接在膝蓋處。老公自己就是醫生，血淋淋的大場面不知見過多少。何況，我們生怕出一點差錯，找的是國內最權威的專家。對身經百戰的老專家來說，這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第一次來北京檢查時，專家向老公詳細講過手術的原理和過程。也強調過，最壞的后果，就是右腿會有點跛，走路可能受點影響，并無半點性命之憂。

去北京的火車上，我和老公開玩笑：“你看，咱們孩子都6歲了，我也不能再‘退貨了。你要是變成鐵拐李，我就當何仙姑好了。”那時的老公很鎮定，他甚至一板一眼地給我解釋詳細的換骨流程。

真想不到，臨上手術臺了，他還會鬧這么一出。

手術很完美。在病房里，我把老公照顧得無微不至。到了第三天，量體溫時，發現他有點低燒。我第一時間去請教過專家，專家說沒什么事，很正常。臨近中午，老公發現燒還沒有完全退下來，小心翼翼地和我商量：“老婆，有一種儀器，是退燒用的，要不，你去買一臺回來用吧？”我回了他一句：“住嘴！”又把旁邊換藥的小護士嚇了一跳。

我擰了濕毛巾放在他額頭上，繼續為他物理降溫。老公滿臉委屈：“老婆，你以前很溫柔的，怎么變成這樣了？”

我毫不客氣地瞪他一眼：“以前，你多么爺們兒，再看看你現在，還有誰比你矯情！”

二

我和老公在一家醫院的不同科室工作，他是醫生，我是護士。經人介紹見面后，老公對我，也算是一見鐘情。

那時的我，剛參加工作，真像老公說的那樣，溫柔、細致、耐心。醫院其實是最沒有個人隱私的地方，可我在學了幾年護理后，遇到男病人，還是會不自覺地害羞臉紅。

老公逢人就炫耀，他找了個溫柔、漂亮、脾氣好的女朋友。他幾個同學不服，與他打賭，讓他當面開免提給我打電話。老公在電話里反復說他工作中遇到的煩惱，我那天恰巧心情好，近20分鐘的時間里，始終慢聲細氣地勸慰他，不僅給他在同學面前掙足了面子，還為他賺回了幾頓大餐。

醫院的工作時間不太穩定，老公經常有緊急手術需要加班，我也要倒班，十天半月約一次會，對我們來說是很正常的事情。促使我們結婚的，是一件小事。

那天我下了夜班，已是晚上11點多。騎著電動車回家，主干道上燈火通明，還不會讓人十分害怕。可拐進一條小巷時，路燈壞了，漆黑一片，我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只得硬著頭皮往前騎。這時，路邊突然沖出一個人，拉住我的電動車后座，朝我咿咿呀呀地喊。我一聽，覺得這人有點不正常，也不要電動車了，撒開腿就往有燈的地方跑。

我馬上打電話給老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老公說：“你在那站著別動，我馬上去。”當他以神速飛快趕到時，我哭著撲到他的懷里。后來，老公排班時，盡量與我保持一致。每次下了夜班，我身邊多了一個高大威武的“保護神”。他走不開時，也會叮囑我打車回去。

那次老公送我回家后，我估計著時間，打電話問他到家了沒有。他說剛到家，正在泡方便面當夜宵。老公自己不會做飯，方便面早就吃得想吐了。我有點心疼，腦子一發熱，冒出一句：“以后結了婚，我一定不讓你再吃方便面。”老公馬上在電話里求婚：“睛睛，我們結婚吧！”

于是，相識僅半年的我們，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了圍城。

三

我們的婚房離醫院不遠，上夜班的安全隱患沒有了。而我，也實現了當初的承諾，老公每次下班回家，都有熱湯熱飯等著。沒用半年，他身上多出了10公斤幸福的肉肉。

老公第一次犯矯情，是從一個陌生來電開始的。

我負責的一個年輕病人，不知怎么地喜歡上了我。他通過醫院的網站，找到了我的電話。當他打來電話時，我正在家里吃飯。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我當場就愣住了。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的老公，瞬間變了臉，一把奪過我的手機，對著話筒說：“她早就結婚了，我是她老公，以后別再騷擾她了。”他二話沒說，把電話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為了這，老公一整天沒有理我。

老公有時朋友聚會，我怕一次次地打電話催他回家，他會很沒面子。于是，到了晚上10點鐘，只給他發條短信：“茶在壺里，我在床上，回來的路上慢點。”然后，自己徑直鉆到被窩里見周公去了。老公一起吃飯的朋友們，老婆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催，鈴聲此起彼伏，而老公的電話，除了一條短信外，再也沒了聲響。

這天晚上睡得正熟，一陣刺眼的燈光耀得我睜不開眼睛。剛剛回來的老公搖醒了我：“老婆，你不愛我了？我這么晚沒回來，你還能睡得著，你一點都不擔心我……”天哪，那又是誰說過，不喜歡我老黏著他的？

有了孩子后，我的精力大都放到孩子身上，對老公的耐心也少了，有時不免“恩威并用”、河東獅吼。偶爾一次對他照顧不周，老公就和我翻舊賬：“老婆，你現在不關心我了。你說過，你給我洗襪子的……你說過，你不會讓我吃方便面的……”瞧他那幽怨的小眼神，就差在地上撒潑打滾了。

見了老公就滿是星星眼的實習小護士，如果知道，她們心目中的男神，在家里是這個樣子，會不會大跌眼鏡呢？有時我也感到恍惚，看看現在的他，再想想以前那個威武的“保護神”，簡直判若兩人。現在，我倆要是都換一張臉，恐怕誰都不認識誰了。

四

老公的低燒很快退了。

這天一早，老公推醒熟睡的我：“老婆，快起來，你不是要到天安門看升國旗么？”在來北京之前，我倆就計劃好了：我要去看一次莊嚴的升國旗儀式，還要代老公去聽小岳岳的相聲。

天清氣朗，我站在圍觀者的最前排，把升國旗的全程錄了下來。請人幫忙拍照時，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請求，請對方取景時，不要以我為中心，而要把我偏向一邊。

回到醫院，我把照片傳給老公。老公是一個優秀的“P圖大師”，他在我身旁空著的位置上，P上了曾經玉樹臨風的他。他美美地看了又看，情不自禁地夸自己：“這小子真帥！”還厚臉皮地寫在照片上面。我也搶過來，在上面寫上：“這姑娘真美！”老公在下面接龍：“這姑娘現在變橫了，可是，我還是好愛你啊。”后面，簽著老公的大名。整個下午，我倆沖著這些二次創作的照片傻樂。

聽了現場版相聲后回到醫院，我為老公回放錄音，聽著聽著我倆就笑成了一團。那個被我嚇過幾跳的小護士，現在早已熟絡了，她不無羨慕地對我說：“姐，我本來還害怕結婚，看看你們，又覺得結婚挺好的。”

可不，和相愛的人結婚，而且結婚多年后依然相愛，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情。

雖然，經過這么多年，我們都變了。老公從一個文質彬彬的有為青年，變成一個穿著背心大褲衩就能上街的糙老爺們兒，從一個威風凜凜的男神，變得無比矯情。而我現在，無論遇到什么樣的病人，早已不會臉紅，生活中，也成了獨當一面的女漢子。

是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會如此？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和老公，對對方的愛，從來沒有變過。從結婚到現在，已經7年了，我們的感情卻比以前更加深厚。睡夢中，我們都會不自覺地去找尋對方的手，醒來時，看到身邊的這個人，就感覺心里踏實。即使在吵架、拌嘴、怒懟對方時，也能感覺到滿滿的愛。

活在幸福里，從年輕到白頭，能遇見你，真好！

（摘自《分憂》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