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味：一種藝術的生活方式

羅一平

廣東人往往用“靚”來代替“美”，如靚女、靚仔，這件衣服很靚，這款發型很靚等。但是當我們說這個人很靚、這款發型很靚、這件衣服很靚時，其實是在說這個人漂亮、這件衣服漂亮、這款發型漂亮。漂亮是不是美？美和漂亮是有區別的。漂亮的事物能讓人賞心悅目，但賞心悅目只是一種審美感受而不是美。

我們感受美的方式是玩味。東漢時期的許慎著有一本《說文解字》，他在書中說：“美，甘也。從羊，從大。”后代學人將其總結為“羊大為美”。“美”字為上下結構，由“羊”和“大”構成，羊大，大而甘，甘而肥，肥而美。

這是說，美的快感是要讓外在的事物進入你的口腔，讓你慢慢地品嚼，讓它成為你身體內的血液，在你體內循環，化成你的精神，成為你的生命意識，這就是美！美的內在意蘊是猶如把大而肥、肥而甘的羊肉放入口腔慢慢咀嚼、慢慢玩味才能感受出來的，所以許慎說“羊大為美”。

在中國傳統文論中，我們現在天天談到的“美”這個詞其實是很少出現的，代替它的字是“品”，“品”字由三個“口”組成，三口成“品”。

潮汕人愛飲茶，飲茶就是將簡單的東西復雜化。本來不就是喝一口茶嘛，丟下幾片茶葉，再沖上水喝就是了，但是潮汕人非要將喝茶玩得有味道，玩得有意蘊。

潮汕人喝茶，迷醉于玩味茶水等倒入每一個茶杯的過程，他們稱之為“關公巡城”和“韓信點兵”。在這種過程的玩味中，潮汕人讓手、心、意、茶、色、香、樂、味、情連為一體，進入一種眼、耳、鼻、舌、身、意都滲于其中的游戲中。

當茶水入杯后，杯中的茶色像琥珀一樣透亮，散發出一種或濃烈或清淡的香味，這種色與香生成了一種誘惑，讓你忍不住想端起茶杯把茶送入口中，讓你對它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是審美的前提，請不要急于將它一口喝下，而是慢慢地抿上一口，把它停放在舌尖上，這時的茶湯帶有自然生命的氣息，它在你口腔里陳述著自己的生命主張，讓你感到一絲微苦的生澀。你不必排斥它，而應用舌尖慢慢地玩味，調動你的生命意識去和這口茶對話，當你的生命意識越來越強時，茶湯的生命氣息就會慢慢融入你的生命意識，在你的舌尖上由“澀”而變“甘”。

“甘”，是茶湯進入口腔后玩味到的第一個境界。隨后，你再將這口茶慢慢地由舌尖送往舌中部，同時調動你所有有關茶的文化、茶的歷史進一步地和它對話，你可能會想到了陸羽的《茶經》，想到蘇東坡關于茶的禪語，想到了不同時代的文人、禪師和茶的對話，這口茶開始升華為一種厚厚的歷史感和文化感，茶湯在你的口腔中慢慢地由“甘”變“厚”。

“厚”，是你玩味到這口茶的第二個境界。當你把這口茶送下咽喉的一剎那，沒有了歷史，沒有了陸羽，沒有了蘇東坡，沒有了禪師，“甘”也好，“厚”也好，都不存在了，有的只是一種人生的通透，此時你玩味到了這口茶湯的第三個境界——“醇”。這時的你，忍不住將茶杯往桌上一放，背往椅子上一靠，手往桌子上再一拍，說：“好茶！”

一杯茶，三口品，三種境界——“甘”“厚”“醇”。

這就是玩味。潮汕人玩味的不僅是喝下這口茶，他們還玩味這杯茶由葉變湯、由湯入口、由甘變厚、由厚化醇的整個過程，并把這個過程視為一種藝術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境界。

蘇東坡《琴詩》說：“若言琴上有琴音，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音在指頭上，與君何不指上聽？”琴音是在琴弦上？琴音是在彈琴者的指頭上？蘇東坡沒說答案，他是讓你去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