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的美國

文_沙蒙

進入2019年的美國和世界，正面臨許多不確定性的變化，或者說正面臨多重難以預測結果的風險。這并非聳人聽聞的八卦，而是政治風險調查公司歐亞集團1月7日發布的《2019年全球“十大風險”報告》所坦陳的事實。以國際政治學者伊恩·布雷默（Lan Bremmer）領軍的歐亞集團在每年年初預測可能對當年政治和經濟產生重大影響的事件與趨勢。

這個2019年預測榜單上，全球“十大風險”有一半與美國有關，凸顯出特朗普主政的美國動向將繼續影響世界形勢的走向。排在首位的是奉行自由主義的領導人在世界喪失力量、誘發地緣政治學危機的“壞種子（Bad seeds）”正在萌芽。美國國內政治或將陷入混亂，則列為第五大風險。倘若看看當今美國國內的現實，這個風險就不能忽視。

美國政壇出現嚴重分裂

自從2018年11月中期選舉民主黨重新獲得眾議院多數席位后，美國首位女議長波洛西(Nancy Pelosi) 時 隔12年后 再度當選國會眾院議長，并于2019年1月3日正式重掌眾院議事槌權柄。這意味著，與特朗普總統上臺最初兩年共和黨掌握參眾兩院多數席次的政治生態相比，國會不再只是特朗普的“橡皮圖章”，特朗普接下來將面臨“不一樣的世界”。民主黨、共和黨再度分別操控眾議院和參議院，相互的制衡原本就出于政治的需要，盡管代表了一定的民意，卻使得美國政壇高層由于黨派政見差異而勢必陷入新的隔膜乃至切割狀態。

波洛西接受《今日美國報》(USA TODAY)專訪時直言，今后有許多議題都打算挑戰特朗普，包括調查非法移民孩童在邊境地區被捕后扣押期間死亡的案例；要求特朗普公布報稅資料；以及保護特別檢察官穆勒(Robert Mueller)正在進行中的“通俄案”調查。而民主黨掌權的眾議院因為美墨邊境筑墻的預算歧見，與特朗普陷入對峙僵局。截止2019年1月25日，部分聯邦政府機關已關閉35 天的創紀錄事實，成了當今政治分裂的美國社會奇葩。由于國會與特朗普在相關支出法案上無法達成一致，美國部分聯邦政府被迫于2018年12月22日關門。特朗普要求撥款57 億美元在美國與墨西哥邊界筑墻，以防止非法移民從拉丁美洲入境美國，而民主黨人只打算撥付不超過13 億美元的額外資金來解決邊境安全問題。

與此同時，要“彈劾”特朗普的呼聲也此起彼伏，華府乃至整個政壇和民間都引發回音。不過，致力于用國會制衡總統的波洛西坦承，目前并沒有足夠事實能彈劾特朗普。換句話說，除非有足以彈劾特朗普的具體事證，以及明白無誤的兩黨共識，國會才可能進入彈劾程序。波洛西在這方面沒有意氣用事，她說：“所有問題的關鍵都在于事實，我并不認為我們應該以政治動機彈劾總統。”

特朗普用“罷工”來形容政府關門，并且再次明確表態，他不會在57 億元筑墻撥款議題上讓步。1月9日，特朗普與國會兩黨領袖再度就此談判不歡而散，依然沒有任何實質性突破或妥協，顯示白宮與國會主要是與民主黨的僵局無法化解。特朗普在與眾院議長波洛西和參院少數黨領袖舒默會面結束幾分鐘后在社交媒體上說：“會談完全是‘浪費時間’，我問：‘如果我馬上讓政府開門，未來30 天內發生什么，你們打算通過包括邊境墻或鐵柵欄的邊境安全條款嗎？’波洛西說：‘不。’我接著說：‘再見。’說什么都不管用了。”波洛西則批評特朗普是一個任性的總統，他不愿意妥協，以至于協議無法達成。波洛西甚至戲言，她愿意撥出一美元為特朗普筑墻。

特朗普在談判再度破裂當天又表示，如果與民主黨人的預算談判不能達成協議，他就可能會通過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的方式繞過國會修筑邊境墻。盡管有法律專家和國會議員質疑這個方式，但特朗普強調自己有“絕對的權力宣布國家緊急狀態”。事態到了這一地步，可見美國政壇的分裂嚴重到了何等程度。

特朗普1月14日回應各方輿論說，他至少暫時不會為了在美墨邊境筑墻而宣布進入全國緊急狀態，堅持要求民主黨人同意出資建造邊境屏障。特朗普當天啟程前往新奧爾良出席農場主大會前，在白宮南草坪對媒體記者們說，是不顧邊境安全的“民主黨人讓人們拿不到薪水”。把持續24 天的聯邦政府部分機構關閉事件責任推給了民主黨。

美國社會分裂由來已久

修筑“邊境墻”是美國與墨西哥邊境安全的一道屏障，是特朗普實現自己選舉諾言的必然行動，也是他繼續下屆總統選舉的籌碼。按照白宮和特朗普的說法，每年美國要為非法毒品走私付出5000 億美元，遠遠超過了向國會要求筑墻而維護安全的57 億美元。不過民主黨不同意為邊境安全出資，以波洛西為代表的民主黨政客，則將筑墻斥為短視和愚蠢的行為，且不符合人道主義精神和傳統的政治正確，即使聯邦政府繼續關門，他們也不會退讓。黨派爭斗愈演愈烈的現實，再度凸顯美國民主政治面臨的挑戰。

特朗普（左）波洛西（右）

筑墻本是為了防止邊境非法移民的肆意進入，雖然也絕非完善的計劃。但從國家安全大計看，美國如何妥善解決移民問題，已然相當迫切，這涉及國家資源的合理分配與經濟發展，需要全盤統籌制訂治理移民問題的方案。只是特朗普總統乃至共和黨的移民政策在民主黨人眼里早就“不共戴天”，因此即使不是特朗普出任總統，任何入主白宮的共和黨人提出類似的方案，都會遭遇民主黨的全面“狙擊”和“封殺”。這里面不僅僅存在著兩黨政綱的分歧，也依仗有各自的民意基礎，這便是各州民眾對移民現象和由此衍生種種問題的觀念分歧，這個層面便成了美國社會的分裂，事實上早已曠日持久，無非于今愈演愈烈罷了。

始終以多元化為自豪的美國從來都張開雙臂，擁抱來自世界各地的合法移民，他們豐富了美國社會的多元化，并且為美國做出了持續貢獻。與此同時，不受控制的非法移民正傷害著全體美國人的利益——他們消耗公共資源，侵占工作機會，拉低工資水平。“非裔美國人和拉丁裔美國人是最大的受害者。南部邊境是非法毒品的主要輸送通道，例如冰毒、海洛因、可卡因和芬太尼。每周，僅海洛因一種毒品，就可以殺死300個美國人，而90%的海洛因就來自南部邊境。今年將有更多的美國人死于毒品，死亡人數將多于整個越南戰爭。”這番話出于特朗普的電視講話，卻是事實的陳述，不宜因為黨派之爭而無視。

政壇分裂致使政府停擺

再來看看已然打破歷史紀錄的政府“關門”事件，既是政壇分裂的產物，又導致并且激化了社會的各種矛盾。部分聯邦政府“關門”“停擺”，導致近百萬公務員被“強制休假”，而即使繼續上班的數十萬公務員的薪水和福利也被推遲發放；多種政府服務嚴重“打折”，影響到社會各階層各族群的損失無以復加。

財政部下屬國內收入署、國稅局被迫“低功率”運轉，積累的大量退稅申請被延遲處理。超過1400 億美元的退稅資金面臨被凍結或推遲退發的風險，納稅人可能無法及時收到退稅，延遲退稅對低收入者帶來沉重打擊。

80萬個案例積壓的移民法庭，被迫推遲數千名無證移民的庇護申請聽證會；更多合格入籍移民的申請案也被無理由延緩。

農業部負責的相關婦幼營養援助項目眼見資金見底，數百萬人的營養計劃存在變數。

商務部下屬經濟分析局暫停發布貿易、新屋銷售等重要經濟數據；就連華盛頓的婚姻登記局也無奈關門，計劃登記的新人無奈改期結婚。

美國交通安全局則發出警告，眾多領不到薪水的聯邦員工紛紛請假，將可能威脅到機場的安全檢查。

森林和國家公園管理局約五分之四員工（超過4.4萬名）被迫休假，導致全美眾多國家公園無奈“閉門謝客”，就算少數公園維持開放，也無法提供游客服務，公共衛生和游客安全問題嚴峻，亂象橫生。一些危險度較高的國家公園缺乏監管，出現了游客跌落觀景臺致死的現象。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1月7日報道，自政府服務“停擺”以來，已有7名游客在游覽國家公園時遇難。一些公園衛生間因無人清理，甚至糞水橫流；一些游客駕車駛離道路，碾壓沙漠植被；一些游客沿途丟棄垃圾袋，公園內垃圾成堆，對包括熊在內的野生動物形成長期負面影響。國家公園保護協會的負責人擔心，園內植物賴以生存的生物土壤表面的真菌、細菌和巖石會遭到破壞。有識人士擔憂，國家公園環境在“停擺”期間遭受的重創，或在數年內無法恢復。

特朗普1月25日在白宮宣布，為結束歷史上聯邦政府最長停擺，他已和國會兩黨達成一致，他簽署能重啟政府3 周，正常運作至2月15日的臨時性撥款法案發布。這個有限的妥協來得還是遲了一點，給美國國家機器造成的損傷將很難彌補，也讓政府和國會在民眾心目中的形象再度受損。而一直與特朗普較勁的波洛西也很尷尬，從她推遲特朗普到國會發表國情咨文演講，到她率領國會代表團赴阿富汗卻被特朗普在軍用機場叫停，府院之爭的鬧劇愈來愈兒戲般，令世人驚訝，而她自己在政府關門期間仍然外出度假的行為，也自毀形象，招致各界抨擊。

其實，商人出身的特朗普的暫時妥協，雖然也有不得已的因素，但他這次出乎意料的能伸能屈的妥協，還是比波洛西之流硬撐死磕的職業政客稍微明智些，也贏取了部分民眾的“同情分”。事實上，在宣布政府將重新開門前，特朗普特意發表了演說，稱自己把美國人民放在首位，這是各方為了這個美麗國家的福祉而一道努力的機會，安撫民意博同情的意思顯而易見。這也可看作是特朗普的緩兵之計，他需要先重溫他一年一度國情咨文演講的輝煌時光，他也沒有放棄“筑墻”預算案的既定方針，因為那實質上也是為自己兌現承諾，爭取2020年連任競選的一個重要籌碼。

如今暫時讓政府重新開門3個星期，其實大有伏筆，如果國會與白宮之間的爭端依然無法解決，在“筑墻”預算上依然不能達成共識，那么政府停擺的危機將再度爆發，甚至也可能出現更加糟糕的局面。特朗普在白宮發表的演說就毫不隱晦地表示，如果還是無法從國會得到公平的協議，那么2月15日(3周后)要么再次停擺，要么就是動用“憲法賦予的權力應對危機(宣布緊急狀態)”。他稱之為“非常強有力的備用選項”。

據美媒Vox 新聞分析，三周之后美國政府將面臨四種可能的結局。第一，美國兩黨就“筑墻”預算達成協議，政府繼續正常運行；第二，兩黨就“筑墻”預算無法達成一致，政府再次關門；第三，美國政府繼續運行，特朗普宣布國家緊急狀態以達成“筑墻”計劃；第四種，特朗普妥協，簽署不包括“筑墻”預算在內的長期支出法案，政府繼續運行。那就讓世人拭目以待，看看屆時又會出現怎樣的一幅世相。

制度不能保障一切

現象折射本質。美國的政治分裂其實一直存在，有時候是隱性的，有時候又是顯性的。美國社會當今的亂象，是一系列惡性事態的連鎖反應和集聚性爆發。兩黨的互相制衡，表面上體現了美國民主政治的傳統，實際上卻加劇了黨爭，形成事實上的政壇高層分裂，由此導致一方提議另一方必須反對的政治博弈，而這類博弈全憑政客的喜惡與站隊，幾乎不顧黎民百姓的“死活”，也罔顧國家安全的危機。單單為了一個“筑墻”的撥款案，鬧得政府停擺，無數家庭和民眾利益受損。

一個老生常談的移民問題，就長期以來困擾了整個美國社會。政客各打自己的算盤，利用移民問題各自做那正反面背道而馳的文章，卻拿不出合情合理的有效措施，形同為社會、族群的分裂推波助瀾。這個事關邊境安全和移民問題引發的全民分裂現象，只是當今美國社會最典型的政治博弈和民意站隊，其實在許多話題和社會癥結問題上，各地美國人的意見不合幾乎都需要借助法院的判決，或者仰仗選舉投票的裁定，這固然是西方民主社會的常態，本來全國和各州的政要提案選舉就幾乎是兩黨爭奪的舞臺，也裹挾了眾多民眾為藍紅驢象陣營分別搖旗吶喊，看似熱熱鬧鬧，卻是人心不安，更曠日持久地浪費無數國家資源，也只能任由各派主張此起彼伏，持續源源不斷的話題和麻煩。

可見，制度不能保障一切，如何凝聚共識更成為美國自上而下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