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請進，凡人止步

胡艷麗

日本作家恩田陸素有“文字魔法師”的美譽，不論是文學獎項與市場銷量的多料王，還是善寫懸疑推理直指人性的女巫師，她都名副其實。即使是在《蜜蜂與遠雷》這樣充滿藝術氣息的小說中，在華彩絢爛的文字之下，仍有一種神秘的，仿若地獄火焰的力量充斥全篇，這來自地心的火焰比太陽之火更持久，更生生不息。

《蜜蜂與遠雷》展現的是一個奇妙的、充滿魔力的音樂世界，在這里，天才恣意揮灑才華，彈指間讓普通人“灰飛煙滅”。藝術需要天賦，資質平平的人，即使傾付一生努力，在天才光芒照耀之下，也如同沙石之于星辰。

這本書的選題是近十余年在各國話題不斷的選秀大賽，可謂大俗;奇妙的是作者憑借文字鬼斧神工的力量以及對藝術的深層理解，在大俗之中呈現奇絕雅妙，在讀者頭腦中構筑了一個立體化的魔幻音樂空間。

作者在描寫書中主人公天才少年有著“魔鬼之音”之稱的風間塵、“巫女代言”榮傳亞夜，以及“鋼琴王子”馬賽爾的現場演出時，可謂出神入化。恩田陸的文字天賦令人嫉妒，就如同風間塵的演奏，初聽如魔鬼之音，再聽則是一片自然的音韻。天才忘情處的全身心投入，十指如觸虛空，情感流瀉，華韻天成。鋼琴變成了一個釋放音樂精靈的魔法盒子，普通人觸碰時，它獻上的是人間的曲調，而一旦天才來臨，則鋼琴被全然喚醒，琴鍵沾著靈性，與天才的手指共舞。可以說，馬賽爾是來自人間的樂者，榮傳亞夜是充滿巫力的高空精靈，而風間塵是能夠連接天界與地獄，放縱自然之音，讓地獄的火焰燃上天堂的音樂之靈。

有趣的是，從作者的描述來看，這次選秀比賽三甲的實力順序，明明應該是風間塵、榮傳亞夜、馬賽爾，但最后公布的排名卻正好顛倒了順序，這既是對人間競技規則的一次無情嘲笑，也是對天才無視世俗榮譽、無視比賽規則的一次強力贊美。最優秀的演奏者，有自己對藝術的表達，是難以被普羅大眾和滿腦子陳規舊習的所謂專家所理解和接受的，藝術的真諦有時就在于敢于堅持自我，表達自己獨特的聲音和見解。

風間塵用充滿爆發力的阿修羅，展現大自然從不停歇的殺戮和暴力，而亞夜竟在現場受此振動，用音樂呈現大地經受狂風暴雨洗禮后，再次孕育生機，吐露芳華。這是才華與心靈的合鳴。音樂不需要語言，彈指間萬千氣象，已然盡在心中。天才的表演，是對生命的謳歌，對自然神奇的禮贊，對天地萬物的致敬。他們不是在學習藝術，而是通過藝術激活生命中本來就有的東西。

如果書中的內容僅僅止于此，那么這只是一次天才的巡演，但作者在文章華彩之外，總是帶給我們更多的東西。她讓我們相信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天賦，只是有些人幸運地在父母、恩師的引導下，激活了身體內上天賜予的禮物，而有些人，一生忙忙碌碌，卻因沒有找對努力的方向，而難以享受到那種“天人合一”的美妙。多少孩子，錯將大部分光陰放在自己不具有天分的領域，空耗生命，徒然失去了快樂的童年，甚至是一生的美好光陰。

書中還有資質平平仍心懷夢想的參賽選手，三十歲的中年男，為了家庭而不斷放棄自我，當鼓起勇氣為自己一搏時，仍有放不下的負累。少年們想到的是如何縱情演繹，而中年人想到的卻是這是一場決定自己命運的比賽，其實勝負早已成定數。這也是作者在前面多處寫道，很多天才一旦過了二十歲，就會變成普通人，其實不是天才的才思少了，而是被生活的壓力以及世俗的條條框框遮蔽了天生的靈性，靈光褪去，便只剩下了肉體凡胎和生活的沉重。音樂需要的是赤子。

恩田陸，灼灼其華的文字，將人帶入一片充滿幻象的世界，她構筑的世界美則美矣，但請記住，她的文字有毒，她筆下的音樂世界天才請進，凡人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