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塵
有一條曲徑,狹窄,悠長,通向的不是幽深,而是一條寬闊喧囂的馬路。
巷子曲曲折折,蜿蜒向前,視野中只有幾堵墻,轉彎卻是柳暗花明的又一景。從小外婆便牽著我一次次穿過這里,也穿過了無數春秋。
于是,我見識了巷子的千姿百態。煙霧朦朧中,有雨水滴落屋檐的響動;日光映照下,有透過綠葉灑下的光斑。出墻的葳蕤蓊郁足以讓人想象到庭院里盤結的虬枝,墻邊翠嫩的線條足以勾勒出清晨的風貌。偶爾能發現一只黃紋貓縱身躍上圍墻,轉而消失在高墻的邊隅;經常能看見一條黑狗舒身橫臥在地,毛皮被曬得黝黑發亮,漆黑的眼瞳中也泛著一點星亮,舊式的雜貨鋪開門時,它們就是門口的常客。長巷,看起來一直都是歲月靜好的舊模樣。
長巷中沒有什么現代氣息,平房重疊,院落緊鄰,一磚一瓦、黃墻白壁。長巷已有了年歲。圍墻墻皮脫落,露出棕紅的舊磚;兩側廢棄的房屋越發破舊,窗架上玻璃損缺,纏著灰塵與蛛網;看上去隨時都會坍塌的木架還在托著泡沫塑料箱,箱里不知名的綠芽鉆出沙土冒著尖,也不知花了多久時間。雜貨鋪的木質牌匾已然褪色,風霜在模糊的字跡上留下刻痕,也許很久以前,高懸于檐的這一抹亮黃還是往來人群眼中標志性的風景。一些舊宅的房門經常敞開著,直到我瞥見門內播著時事新聞的新電視、靜坐于前神色奕奕的白發老人,我才意識到,長巷也是被時光的洪流不斷向前推進的,即使歲月將它磨得滄桑,即使得不到及時的協同。光陰沉淀,生命卻永不停息。
這使我想起了外婆。當我懵懂無知,當外婆還健步如飛時,每次穿行在巷中,我都牢牢握住這雙因勞作而粗糙、因沉穩而有力的手。手心中傳來的溫度是我晚上走過這里時獲得的安全感和力量的來源。巷中填滿我們的談笑,布滿我們的足跡,記滿血濃于水的故事。她說世上無數的路,都是靠一代代人走出來的,眼中有多遠,路就可以走多遠,心中有多遠,路就能百年千年地走下去。她說終有一天她會離去,我會變老,但巷子依舊會在,如果它經受住時間的洗禮。她教我認花草果木,教我待人接物,叮囑我勤學善思,不知不覺中踏過的星光下,路燈將我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好像有一生那么長。
如今我獨自走在巷中時,明白了路仍在延續。墻頭的樹高了一截,墻角的黃貓胖了一圈,墻內的雜貨鋪新進了一批貨物,墻外的人語與車輪聲由遠及近多了一些,長巷在恬淡平和的發展中孕育出了無限活力,只是如這里的午時般隨和安然、不聲不響。
在絲綢鋪就的大同之路上,悠遠的駝鈴穿越東西,回響千年;而市井百態窸窣率流轉在斑駁的長巷,不張揚也不成絕響,風過不息,與過往的有心人相攜,與時光共進。巷路千轉百回,卻無限延伸,沒有被歲月湮沒,靜靜延展,直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