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樓下的彼得·潘

李亞利

一

“顧曉晗，趕緊起床啦！舞蹈課要遲到了！”周六早晨八點鐘的光景，曉晗的美夢再一次斷送在老媽的河東獅吼里。

窗外的陽光明亮而耀眼，從窗簾的一角鉆了進來，落在14歲女孩凌亂的書桌上，昨晚看到一半的漫畫書還攤在那里，如曉晗無法從睡夢中抽出的那張臉一般，是懶散而不情愿的。

“媽，你難道不覺得你對不起你的偶像瓊瑤阿姨嗎？”曉晗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她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了衛衣和牛仔褲，臨沖出門，又回過頭來奚落了老媽一句。

“曉晗，”身后傳來老媽的聲音，“你就不能正常點走路嗎？”

真是噩夢一般的周六早晨。

曉晗不想去學舞蹈，她喜歡架子鼓，但老媽非讓她去學芭蕾舞，這不是讓張飛學繡花嗎？曉晗是個懂事的姑娘，雖說嘴巴特貧，但她從來不舍得讓媽媽難過。所以當老媽告訴她報了舞蹈班時，她也只是撇撇嘴，然后乖乖去上了。

二

“曉晗，我媽給我報了鋼琴班，可我連電子琴都彈不好，我要死啦！”一放學，同桌王思琪就開始抱怨了，“我們家隔壁那個鋼琴十級的男生現在簡直成了我的噩夢，我媽天天給我說人家怎么優秀，好像我的存在就是用來襯托別人優秀的！”

曉晗慶幸自己沒有一個可以用來比較的隔壁家小孩，不然她肯定早就被比下去了。不過，這個結論顯然下的為時過早，曉晗到家的時候，老媽興致勃勃地告訴她樓下來了鄰居，有一個跟曉涵年齡一樣大的男生，不僅可以讀英文名著，小提琴還拉得一級棒。

第二天上學時，曉晗遇到了那個鄰居家新來的男生。他安靜地靠在車窗邊看一本書，好像是全英文的，周圍擁擠的人群、嘈雜的聲音、渾濁的空氣似乎都與他沒有任何干系。

曉晗的目光穿過人群，看著車窗邊的少年。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那么糟糕的女生，成績不好，不會穿衣打扮，不會安靜地看書，一切女生該有的好品質她都沒有。而眼前的男生，看起來那么完美，如果他的小提琴真拉得特別棒，老媽以后一定會每天把他掛在嘴邊的。

公交車顛到了學校，男生也在這里下了車。也就是說，他們即將成為同學。男生直接去了教導處，曉晗一臉不甘地走進了自己的教室，對王思琪說：“我們家樓下搬來了一個完美男生，我以后也要完蛋啦！”

三

“曉晗，我給你報了個小提琴班，以后你每周六上午上完舞蹈課，就去上下午的小提琴課。”果然不出所料，她也成了被別人家孩子比下去的對象。曉涵有些忍不住了，但她最后只是撇了撇嘴。

做完作業已經1 0點多了，曉晗卻怎么也睡不著。自己的14歲似乎是有些太普通了，而有些人，卻走到哪里都能成為人群中的焦點。比如樓下的那個男生。想到這里，曉晗有些沮喪了。

走到窗前，曉晗發現樓下的房間里居然也亮著燈，難道他也沒睡嗎？曉晗找出一卷媽媽以前織毛衣剩下的線，系了一張字條垂到樓下的窗前。她突然很想知道，這么完美的小孩會不會有煩心事兒。

一只手從樓下的窗口伸出來，摘下了字條。十幾分鐘后，毛線的另一端被綁上了一本書，曉晗小心翼翼地把書拉了上來。

是那本經典的小說《彼得·潘與溫迪》，翻開書，里面夾了一張字條：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煩惱，長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是我們無法拒絕。而且不長大也是很孤獨的，所以，為你的成長慶幸吧，你可以是溫迪哦。

四

曉晗花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才啃完了那本全英文的《彼得·潘與溫迪》。故事最后，她落淚了，迷失的小孩都回到了有愛有溫暖的地方，男孩彼得·潘卻仍然留在孤獨的永無島上，倔強而堅持地拒絕著成長。

看完書的那天晚上，曉晗又用線綁好書，垂到了樓下的窗口，書里夾著自己寫的字條。書很快被取走了，然而等了好久卻再沒有回復。第二天，曉晗沒有在公交車上遇到男孩，第三天也沒有。

他是有秘密的吧。這是曉晗最后得出的結論，然而那是什么秘密呢？他看起來那么完美無缺。

五

“你們家樓下那個完美男生轉學走了，你知道嗎？”晚自習時，王思琪捅了捅曉晗的胳膊，小聲說。

“什么？”曉晗睜大了眼睛看著王思琪，她的腦海里有一瞬間的空白，突然覺得心里也空了一下。

放學后，曉晗拼命地往家趕，然而等待著她的只有男孩留給她的一個包裹。她抱著包裹，跑進自己的房間里關上了門。包裹里是那本《彼得·潘和溫迪》，還有一封信。

顧曉晗：

謝謝你哦，我很久都沒有朋友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病叫肌肉萎縮癥，得了這種病的人會漸漸地變得難看，變矮。我就得了這種病，也許有一天我會變成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孩。長不大很孤獨呢，你是多么幸福的女孩，雖然你并不完美。

要原諒我媽媽哦，那天她看到了你的字條，沒收了。自從醫生給我下過診斷書以后，她就變得敏感、膽小，她害怕別人看到我的變化，所以不停地帶我更換城市。我那脆弱而孩子氣的媽媽呀，你一定要原諒她。

再見了，親愛的朋友，希望你記得我完美的樣子。

樓下房間的燈沒有亮，那個眾人心里完美的少年已經不在了。曉晗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

心香一瓣摘自《走過這一季的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