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中國紫砂文化的生命

本報記者　張妮

金絲紅磚墻為基底的天安門城樓雄壯威武。城樓上以長城圍成的城堡中，五星紅旗鮮艷莊嚴。這是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季益順為獻禮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專門設計創作的紫砂壺造型(如圖①)。在近期于中國美術館舉行的“紫韻京華——季益順紫砂藝術展”上，這件作品被展示在一進展廳的顯眼位置。“中國有5000年歷史文化，以紅磚墻做基底是為了體現扎實的基礎。我用紫砂的五色土在壺把手和壺嘴等部位鑲成祥云，象征中華民族的祥和、蓬勃發展。這把壺既有細膩的細節處理，整體上又比較大氣、有張力，富麗堂皇。”季益順如此向《環球時報》記者闡釋他的創作理念。作為宜興紫砂陶制作技藝的代表性傳承人，季益順在上世紀90年代就被譽為“壺界四小龍”。在季益順的家鄉“陶都”宜興，紫砂陶制作技藝2006年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8年，季益順的季暢園紫砂藝術館入選首批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非遺傳承基地。中國有不少傳統文化都失傳了，為什么紫砂文化歷經幾百年傳承仍然具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在高手如林的紫砂界，季益順又是如何從學徒工成長為一代大師？

傳統是根，文化是魂

季益順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僅在他的家鄉宜興丁蜀鎮，就有10多萬人從事紫砂行業，包括陶刻、雕塑、練泥、燒窯、包裝、銷售等環節，還有很多大專院校的學生來這里學習，形成了完整的紫砂產業鏈。在他看來，中國紫砂文化之所以在全球獨一無二且歷久彌新，首先得益于紫砂壺的實用性。紫砂的主要成分是石英，透氣性非常好，用紫砂壺泡茶色香味俱佳。“就喝茶來說，世界上任何器皿都代替不了紫砂。不信你試一下，夏天用紫砂壺泡一壺茶，如果不動它，最起碼三天不會變味。”季益順說，正因如此，中國古代宮廷就有用紫砂壺泡茶的傳統。自古以來，紫砂壺深受文人雅士、達官貴人的喜愛。如今，隨著中國人生活水平的提高，飲茶越來越講究，對紫砂壺的需求與日俱增。而在原料方面，中國宜興具有得天獨厚的紫砂礦源。“與瓷器原料高嶺土的分布較為廣泛不同，目前全球還沒有發現第二個地區有紫砂礦。”

紫砂壺制作的手工工藝也具有不可替代性。該工藝產生于宋元，成熟于明代，迄今已有600多年歷史。季益順表示，制作瓷器可借助“手拿坯”等機器造型，而做體積較小的紫砂壺必須把手伸進壺里手工拍打成型。紫砂壺制作分全手工和半手工。通過石膏模型正一下壺身的型，這屬于半手工。而全手工則不需要經過這一步。

更重要的是，紫砂壺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和欣賞價值。紫砂壺通常分為素器、花器、圓器、方器、筋紋器。素器，是不做任何裝飾，僅以線條、塊面等表現紫砂的氣韻。花器，指運用捏塑等手法進行裝飾，模擬自然，達到仿生效果。圓器即以手工拍打而制圓的器形。方器，則以泥片鑲接技法制成，展現方正氣度的器形。筋紋器多以瓜果、花瓣及云水紋等為藍本提煉造型。“你越是喜歡它，把玩它，養護它，它就越用越漂亮。”季益順說，像紫砂壺這樣兼具實用性和藝術性的器皿世界上并不多見。“傳統是紫砂的根，創新是紫砂的生命，文化是紫砂的靈魂。三者缺一不可”。

從學徒工到大師

作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中國陶瓷藝術大師、中國工美行業藝術大師，季益順的大師頭銜在行業內已是大滿貫。在41年前那個60多人的學徒班里，他是唯一獲得大師頭銜的。1978年，17歲的季益順進入宜興紫砂工藝廠學藝。“那時我們家成分不好，好的職業根本輪不到我。當時做紫砂壺的男孩比較少，大家都說做茶壺找不到老婆，但我沒有別的選擇。”季益順回憶道，學徒的前三年，他從打泥片、打泥條開始學起。基本功練好后，師傅會安排一定的任務。“那時，一個月的任務我半個月就完成了，之后就去學老師傅怎么做更高檔的茶壺。我一直有種自信：人家做得了的東西，為什么我做不了！”慢慢地，季益順越來越喜歡這個工作了。因為做壺不需要出很大力氣，也不用風吹日曬，時間還能自己控制。“如果客人用高價買了我的作品，就更有成就感了。”

因為學業優秀，1986年季益順被廠里送到南京進修。“我師傅那代人做茶壺之前是用泥捏成一個大概的模型，把尺寸量好，然后照這個模型去做。在南京的專業學校，我系統學習了素描、制圖、造型設計等，回廠后我們的制作工藝比以前更先進了。”季益順表示，除技術純熟，要成為紫砂“大師”，還必須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和思想內涵。季益順的師傅主做花器，西瓜、南瓜等造型做得栩栩如生。季益順認為，在學習師傅、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應有自己的想法。后來，他將中國的吉祥如意、紫氣東來等寓意融入紫砂壺的造型設計，創作了一批如意作品（如圖②），廣受市場好評。“一把茶壺如果有好的寓意和思想內涵，客人就會感覺到一種心理滿足。”近年來，季益順開始將中國的歷史文化元素與紫砂壺結合，其代表性作品“楚漢風云（韻）”體現了男性的霸氣、豪氣、陽剛之氣。受武則天啟發設計的“母儀天下”，以鳳為題材，鳳頭、鳳尾、祥云……“看到這把壺就像看到皇后走過來。”

不能流芳百世，至少也要物有所值

在拍賣市場，季益順大師的作品最高拍到300多萬元人民幣。“我不能以大師的榮譽去做普通的作品，那樣對不起榮譽，對不起市場，也對不起壺友。我的目標是，即便不能流芳百世，也一定要把作品做到物有所值。”

季益順每年至少創作五六件精品。何謂精品？如何才能出精品？“不是人人都能做出精品，做壺一定要靜，還要有悟性。”季益順說，要想實現紫砂壺實用性和藝術性的統一并不容易。舉例來說，如果蓋口做得不好，倒茶水時，蓋子就容易躥出去。如果蓋口密封好，即使把壺傾斜90度，蓋子都不會動。普通紫砂壺表面比較粗糙，拿在手上會刺手，而精品壺的加工要求、精致程度很高，不會有刺手的感覺。“其實做茶壺跟做服裝的道理一樣。十幾元的服裝和幾百元的服裝都能穿，但品質肯定不同。而品牌服裝的每個針腳都很考究。”季益順說，“一把普通壺可能兩三天就能做完，但我做一把壺，沒有一個月做不了。歸根結底，是用心程度不同。”

除具備工匠精神，在季益順看來，要出好作品，還要“心手合一”。“一件好作品一定要自己想、自己做。我對壺已經有感情了。平時看到花草樹木的造型都會聯想作品設計，連晚上做夢都要夢到做茶壺。”

季益順帶了很多徒弟。與他當年稀里糊涂學紫砂不同，現在很多年輕人是因為真正喜歡這門工藝才入行的，這也證明了紫砂行業的蓬勃發展。不過，紫砂市場的興旺近年也催生了以假亂真、以次充好等問題。“不僅是紫砂，國內書畫、珠寶等很多行業都存在類似問題，我相信隨著政府加強規范管理，紫砂市場會越來越有序健康發展。”季益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