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的好時代

余丁

阿英回來幫爸爸媽媽辦社保。

一路上風(fēng)景無二。車過太平灣、方家鎮(zhèn)，馬家溪那棵老黃角樹就在眼前了。車進木槿溝，阿英笑了，土地政策三十年不變，木槿溝就不會變。

出租車司機問她：美女是木槿溝的？

是啊。捋捋飛起的長發(fā)。

在哪里工作？

廣州。車窗開得很大，路邊野菊花三五成叢地開著。

廣州？我上個月才去了廣州，還去了東莞厚街，我有個朋友在那……

你去了厚街？阿英一笑，望向窗外。她沒正眼看司機，只瞟了他一眼，隱約覺得他有張油黑無毛的臉，穿得極平常。這時，一棵樹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偏頭看向那樹，也是避免和司機說話。樹葉細長，樹干高而白、瘦而斜，頂部長著葉柄，葉柄上吊著葉子。她看向那樹，風(fēng)扇過她左臉，直到那樹看不見。她想著那樹獨癡癡站在陰天下的樣子，翻過來翻過去的葉子像排穗子，嘴里突然涌出一股思念，對外公家圍墻外那蓬洋火姜的思念，對那種伶仃的有酸味的深溝人家的思念，深溝里有腥香茂密的草木、還有一眼望不到頂?shù)挠粲粝阏翗洹?/p>

到家了，給了司機100元小費，大踏步跨進馬家小院。

直到見到父母哥妹前，她都在不斷回憶那棵樹。那樹真是奇特，從沒見過。長在一個紅土墩上，周圍是稀疏貧瘠的草、泥巴，一條土路從土墩下繞過，閃著紅光。土路盡頭是農(nóng)家小院，院門似乎隨時會走出一個人來，背著背簍扛著鋤頭，是農(nóng)婦，也可能是外公，愁著臉、頓一頓，望向遠方，走過。走過留下一段長長的不透明的下午時光在那兒，蚊蠅飛過，牛糞味兒和草味兒發(fā)散，草木枯莖立在荒地邊，擎著兩三顆籽實。

阿英突然回過味來，那樹像一棵招魂幡！外公已去世多年！

國慶節(jié)，哥哥妹妹都放假。媽媽接過行李箱，問她：娃娃呢？

到香港去玩了。爸爸呢？

還在花椒地里剪椏椏。

還在剪啊，這么晚了。還是三十塊錢一天？

是啊。

等買了社保，你們每月就可以領(lǐng)到一千多塊錢了，到時候爸爸就不要去花椒基地干活了。

還是要做活路啊，農(nóng)村人，不做活路干什么？

你那個同學(xué)沒問題吧？哥哥阿臣問。

沒問題，他已經(jīng)幫別人辦過很多樁了。再說，這又不是白拿國家的錢，是自己繳錢，然后每月領(lǐng)回來。

那還不如把錢給爸媽，存起來，吃利息。妹妹阿珠在廚房里說。

那可不一樣！把自己的錢存起來吃利息，和每月領(lǐng)錢，哪個更安逸？第二個明顯更安逸哈，像當(dāng)工人，領(lǐng)工資了，是不是啊，媽？馬三媽有些羞澀，想把嘴合攏又沒合攏。媽他們當(dāng)了一輩子農(nóng)民，終于可以像工人一樣領(lǐng)錢了，你說，哪點不安逸？阿英又看向馬三媽，馬三媽只是笑。

反正你有錢，你出，我和哥沒錢！阿珠端著盤子出來。

沒問題，這次我出，下次你們出！

馬三爸回來了，問：回來啦？回來就是辦那個事的呀？辦不辦得成哦？

哎呀，你好煩啊，我說辦得成就辦得成嘛，不然回來干啥子！阿英有些生氣，頓頓腳。

好嘛，好嘛，馬三爸在水龍頭下洗手，擺著腦袋：先買你媽的吧，她身體不好。

哎呀，爸爸，這你就不懂了，就是要給身體好的人買，身體越好活得越長，才能把錢領(lǐng)得更多的回來，你不懂不要亂說！阿英笑。阿臣把毛巾遞給他爸：是的，是這樣的。馬三爸擦起臉和脖子：好嘛好嘛，我不懂！停一會兒：給我和你媽都買的話，要好多錢？

12萬！

12萬？！那么多！不如把錢給我啊，存在銀行里頭，每年的利息都吃不完！還不怕領(lǐng)不回來！

哎呀，你說得好，讓我把錢都給你，一次性給那么多，我會不會給你嘛！我會不會給你嘛！阿英頓腳，大家想了一想，是啊，平白無故的，沒病沒災(zāi)的，讓阿英一次性給那么多錢，是說不過去。阿英再頓腳，指著馬三爸馬三媽說：爸爸、媽，你們要給我活到100歲哈！

好，我要活得到100歲才好咯！馬三爸自己都不相信地笑著，擺擺腦袋，呵呵呵地。

細風(fēng)細雨里，馬家溪平常如鏡，老黃角樹斜依在岸邊，樹冠伸到溪對岸。馬家鎮(zhèn)政府門前，停著一輛面包車。國慶期間，門上掛了大紅燈籠和“喜迎國慶”橫幅，門頭上插了新旗子。雨淋濕了旗子，這會兒即便有風(fēng)旗子也不招展，因為還在下雨。院子里安安靜靜，不逢場，沒百姓來上廁所——逢場天百姓會來政府里上廁所，政府的廁所比市場和醫(yī)院的廁所干凈。草木灰頹，紫荊莢上長出黑斑，紫薇枝條上掛著兩朵爛花，水紅色，爛在黑綠果子間。劉磊坐在辦公室二樓，盯著電腦。

大學(xué)畢業(yè)快十好幾年了，去年終于通過公務(wù)員筆試，還是他爸爸不知從哪里給他弄來的試題。三十好幾的人，在老婆都評上高級職稱以后，終于有了編制，不過劉磊并不在意。他像當(dāng)年蜀地那個新聞聯(lián)播主持人劉磊一樣，有副好身材和一幅好嗓子。在馬家鎮(zhèn)，他是個活躍分子，各級各類文體活動缺不了他。他目前正準(zhǔn)備寫一篇論文，《論雜交蚯蚓的運用前景》，打算就黑紅蚯蚓的雜交品種在釣魚行業(yè)和園藝業(yè)的運用前景上論證一番。

阿英到了，劉磊抬頭，長長的卷發(fā)映進他眼簾。好頭發(fā)，有光澤，有大波浪，彎度自然，性感，沒上過色……厚墩墩的初中同學(xué)感撲面而來。阿英站著，頭偏一偏，笑，臉不涂不抹，五官厚實。

怎么樣，村上的證明開到?jīng)]？

開到了。

好，我這里證明也開好了，材料都準(zhǔn)備好了，你國慶節(jié)后來交錢，不出意外，元旦就可以領(lǐng)錢了。

好，謝謝老同學(xué)！

不用謝，走，去陵州，江志微他們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

到陵州飯店，向左向右兩兄弟、梅鈴子、羅漢，簇擁著江志微。江志微這個縣委辦公室主任，一貫的禮數(shù)周到、笑臉和不卑不亢。他請阿英坐，起身拉椅子，阿英坐下。

梅鈴子金口銀牙：哎呀，江主任，江局，做人不能這樣有分別心哈，你就從來沒給我端過凳子！

你？要我給你端凳子？

阿英對梅鈴子揮手：你一天到晚啰嗦話多，好好吃飯！

梅鈴子做一個鬼臉：好嘛，好嘛，我吃飯。扭著嬌小飽滿的屁股，跟劉磊喝酒去了。

江志微看著阿英，請她喝酒，阿英端起酒杯，江志微一仰脖把一小杯白酒倒進口里，阿英卻只小心地抿了一口。不一會兒，臉紅了，脖子也紅了。江志微問她怎么了？阿英說酒精過敏。

酒精過敏？上次同學(xué)會你喝了很多啊。

沒有，上次同學(xué)會是你喝多了。

哦，我是喝得有點多。

豈止有點多？人家都睡了，你還硬要人家起來，開車去山上。還沒走到地方你就睡著了，弄都弄不醒，最后還是劉磊把你弄下山的。

咳！本來想跟你們說說話的！江志微嘆口氣，有些遺憾。

有人過來喝酒，江志微站起，阿英抬頭看他：比劉磊高，比劉磊清瘦，無框金絲邊眼鏡下一字胡，臉龐清清柔柔，燈光下，那下巴和喉結(jié)竟像少年，一股清香從他卷起的襯衫袖子里透出，皮帶下的腰臀纖細挺拔。她有點失神，江志微彎下腰，對她說：我去喝酒了。在她背上拍了一拍。

酒吧里，江志微坐在阿英旁邊。阿英看他眼鏡片上反射著花花綠綠的光，那目光卻是靜的。阿英和他碰杯：多謝！他一臉嚴(yán)肅：老同學(xué)不說那些，劉磊這娃兒辦事還是可以的，放心，這點事不算啥。阿英喝干蘇打水。梅鈴子過來：志微、阿英，玩?zhèn)€游戲！

啥游戲？

甩色子，誰的點子最小，誰就親點子最大的人一口。

??？有這樣的！阿英瞪大眼睛。

好，來，不許耍賴。江志微搖起色子。

第一盤，江志微輸了，梅鈴子點子大。江志微撥過梅鈴子的臉，著著實實親了一口，梅鈴子笑起來。第二盤，梅鈴子親阿英，阿英扒開頭發(fā)，梅鈴子象征性扒拉一口。輪到江志微親阿英，阿英低下頭，江志微湊過來，輕輕挨一下阿英的臉，梅鈴子大叫：不算，重來！江志微只好又湊過嘴，親在阿英額頭上，重一些。再下來，阿英親江志微。阿英站起，對著江志微的額頭低下臉，江志微的額頭沁出汗，阿英摸摸那汗，下不去口。梅鈴子又叫：快點！阿英一閉眼，親下去，滑溜溜的，她自己回味時也嚇了一大跳。再下來，竟還是阿英親江志微。這回，江志微直接攬過阿英的肩膀，把她的嘴靠向自己。阿英側(cè)躺在江志微臂彎里，仰起臉，嘴在他臉上摩挲了一下，江志微閉上眼，手摟得更緊了。阿英的嘴便對著江志微的耳垂，低吟了一聲。

阿英回家，聽說了馬二爸領(lǐng)糧食直補款的事，覺得不可思議，問她媽，怎么回事？

馬三媽說昨天去銀行查糧食直補款，一看，數(shù)目不對，便回來問村上會計，才知一部分錢已經(jīng)給馬二爸領(lǐng)走了。馬三媽很生氣：他土地都在我們名下了，他又買了城市居民社保，他哪里還可以領(lǐng)糧食直補款！

馬三爸也很生氣，說馬二爸這回做得確實不對。但他勸馬三媽：算了算了，不說了，兄弟之間，錢又不多，再說，我們還種了那么多年地！

馬三媽也就啞聲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些年，自己一直種著馬二爸的地。一開始還要交租金給馬二爸。后來馬二爸買了城鎮(zhèn)戶口，幾年沒回過木槿溝，也沒交農(nóng)稅，村上就在土地重新登記的時候把他的欠款和土地一起給了馬三爸。這一來，馬三爸家有了馬二爸的土地，后來開始領(lǐng)糧食直補款。

阿英很困惑：二爸這樣做，也太……太那個了嘛，這有多少錢呢，阿亮哥也不管管？

阿亮就算知道了，也可能不會阻攔。馬三媽說。

哥，你講講，二爸這樣做對不對？阿英問阿臣。

當(dāng)然不對啊，糧食直補是補貼給種地農(nóng)民的，沒種地的農(nóng)民和沒農(nóng)村戶口的城里人，怎么可能領(lǐng)這筆錢！

就因為阿亮和支書兒子是同學(xué)，關(guān)系好，你二爸才可能輕松拿走這筆錢，連招呼都不打一個！馬三媽在意的是這個。

哦，這回輪到阿英啞嘴了。給爸爸媽媽買的社保，按規(guī)定是那些給公家出過力，而現(xiàn)在老年生活得不到保障的人，讓他們一次性繳納養(yǎng)老保險金，隨后按月領(lǐng)錢。自己不也托了劉磊和江志微的同學(xué)情，借著爸媽曾在馬家鎮(zhèn)政府做過短暫臨工的事，打了政策的擦邊球。她軟了口：這樣啊，這樣子就算了吧，兩邊都不好得罪。再說，我們家也沒吃虧，糧食直補款一年又沒多少，算了算了。

眾人正打算消化掉這個事實、認吃這個啞巴虧時，一旁的阿珠挑起事體：要是土地被占了、被拆遷了、要賠款了，那時二爸又找人來要錢，怎么辦？

不可能的，二爸家的戶口都在陵州城里，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現(xiàn)在不是一切都有可能么？阿珠冷笑。

關(guān)鍵時刻，阿臣站出來梳理心情：現(xiàn)在看來，這種事情發(fā)生的可能性不大。首先，我們這里一時半會還占不過來，拆遷也不太可能，所以短時間之內(nèi)應(yīng)該不會發(fā)生這種情況。假設(shè)真的發(fā)生了，那也得從情理兩方面去考慮。從理上來看，土地在我們名下，理在我們這一邊。但從情上看呢，我們也要考慮一下二爸的感受，跟他協(xié)商一下，說不定可以補償他一點。總之呢，假設(shè)，我說的只是假設(shè)哈，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我們就可以這么辦……

以前土地不值錢的時候，送人都不要;現(xiàn)在土地值錢了，都來搶，哼！阿珠不滿地翹起嘴。

哎呀，管他呢，反正一時半會兒還不會來，來了再說。阿英搖搖手。

來了再說？萬一政策有變化呢？

咝……阿英蹙起眉。

是的，都說土地政策三十年不變，三十年一過呢？年輕人進了城，老一輩沒了，我們的戶口又都不在這里，想遷也遷不回來，你說，我們的土地是誰的了？阿臣揪著下巴，問自己。

啊呀，你們兩個！越說越遠了！阿英看看馬三爸馬三媽。

馬三爸咧了咧嘴，笑了笑，擺擺頭，腦子里的愁苦卻擺不掉。馬三媽一揮手，豁達又豪邁：管他那么多干什么，來了再說！來了也不怕！三十年，三十年，我和你們老漢兒的骨頭都敲得梆梆響了，還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們種了一輩子地也種夠了，還拿地來干什么？你們都是有工作的人，我們兩個老的走了也放心！

媽，你說的什么話啊，你和爸爸是要長命百歲的。阿英上前抱住她媽媽的肩膀，搖了搖：你和爸爸是要長命百歲的，要把國家的錢多多的給我領(lǐng)回來才行！不能虧本?。?/p>

好，不虧本，長命百歲。馬三媽拍著阿英的手笑。

阿珠突然跳起來：嘿，我可以把戶口遷回來！我還是農(nóng)村戶口！

你遷回來干什么？眾人望向她。

遷回來把我們家的土地守住啊。阿珠揚起頭。

守?。吭趺词?？誰來給你種？眾人瞥瞥她的病腿。

我請人來種。

誰會來給你種？誰還愿意種？眾人都笑了，笑得有些苦澀。十月的天，黑得早，陰云在天空堆積，跑馬一般，似乎隨時要壓將下來。

木槿溝跟若干年前一樣，空蕩蕩的田間地頭。十來年了，木槿溝就是這樣了。阿英在家里呆了兩天，和媽媽妹妹說些家長里短，和爸爸哥哥巡視了一番田土，這些田土，當(dāng)年有她的身影，也有她的一份。她的那一份土地很弱，在核桃灣最角上。當(dāng)年為了爭這份土地，她爸媽沒少找人說架，因為她是二胎，計劃外生育，不僅沒有土地，還不能上戶口，還要罰款、扣爸媽土地?，F(xiàn)在呢，分給她的這塊地里，稀稀拉拉種著花椒樹、雜樹和草。她有些感喟，當(dāng)年的爭，有個屁用。她開始思念粵地的早茶、下午茶、腸粉、靚湯、爛市的花、看不完的時尚美景、享不盡的悠閑精致……自從戶口到了廣州，她就已經(jīng)是廣州人了。這些年的盤根錯節(jié)，從白云山到天河北，她已逐漸擺脫木槿溝的記憶，和廣州融為一體。

國慶假期結(jié)束，她去劉磊那里，轉(zhuǎn)了12萬到公家賬戶。

準(zhǔn)備告辭了，媽媽給她準(zhǔn)備了一堆東西，都是自家產(chǎn)的：棒瓜、土雞蛋、新稻米、菜籽油、雞鴨肉……她只要了一包青花椒。蜀地花椒正宗，麻香鮮，做菜有這個，就能聞到一夏天黃瓜炒青椒的香。那時她還小，哥哥讀書，她在家?guī)妹?。妹妹燒火，她掌灶。她總是把油倒進鍋以后才跑到屋前樹下摘一串花椒、丟進油鍋。麻辣清香的黃瓜炒青椒，就著豇豆干飯、南瓜干飯，她可以吃好幾碗。

她離開蜀地，下機，接到劉磊電話。劉磊問：在哪兒？

走了。

怎么沒說一聲？

廣州那邊有事，我就先走了。

哦，我現(xiàn)在和江志微在一起，你要不要過來耍一會兒？

不了，真走了。

真走了啊，都不回來見一見你的暗戀對象。

誰啊？

江志微啊。

哈哈，怎么可能？阿英想起那一晚，江志微真是光明正大，安頓好她以后就扯身離開。

真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

江志微要跟你說話。

阿英想看看他究竟要說什么，他的聲音傳過來：真走了??？

嗯。

那好，隨時回來哈，回來一定找我。

好的，你也來廣州，我全程接待。

好的，我隨時來。

好，歡迎。

兩人正要道再見，江志微說：嗯……我十一月份可能要到深圳學(xué)習(xí)。

好啊，到時聯(lián)系。

好的。

掛了電話，阿英想起那晚，江志微把她送到酒店門口，突然站?。汉煤眯菹ⅲ一厝チ恕Ｋ樕行┥n白有些泛青，阿英問：怎么了？不進來坐一下？

不了不了，我明天還要上班，你好好休息，我們改天見。他走了，腳步清脆，帶風(fēng)，鏗鏘。

她又想起自己以前模樣，黑臉孔，黃皮膚，瘦棵棵，頭發(fā)亂著，常年黑布鞋、花布衣，初中一畢業(yè)，就和所有同學(xué)斷了聯(lián)系。那時，江志微仗著爸爸是肉聯(lián)廠廠長，對自己呼來喝去，肆意捉弄。劉磊呢，學(xué)校舞臺上的風(fēng)云人物，眼里只有班花校花。如今，自己可以和他們平起平坐了，甚至高于他們了。是因為我的路虎攬勝？還是我的廣州別墅？還是我的香港老公？她有些高興，也有些平靜，還是我的模樣？她點燃一支煙，朝車外噴出一口。想起江志微那快速彈動的雙腿，就把肺里的煙吐出來。那姿態(tài)，蒼涼嫻熟、淳樸厚重、嫵媚。

風(fēng)自南方來，我自山中來。香港的老公正帶著六歲女兒在家等我。

命運對她來說，簡直不要太厚待。那個在廣東東莞厚街做酒店服務(wù)生的自己，豁然成了香港老板夫人。沒使過什么手段，一切自然而然。香港老公的原太太，如今在哪里？香港老公的大兒子，在英國。她重重噴出一口煙霧，煙霧從她那未抹唇膏而褶皺鮮明的唇中飄出，唇色暗紅，有點發(fā)黑，正是這蜀地丘陵抹不去的黑，為她贏得了好名聲。有人說她像朱茵，有人說她像鞏俐。她覷起眼睛，粗壯有力的睫毛賁張，如彎弓搭好的冷箭，一切盡在掌握中。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又噴出一口煙霧，微笑：管他的，來了再說。廣州，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