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萱
“閉口不談,是我們的約定,我們一同回歸到田園中去?!蓖箍丝粗@張簽完協議后遞到他手上的卡片。白色的卡片中間只鑲了這一句話。
妻子離開他以后,他幾乎成了一個啞巴,他跟學校的副校長,同時也是他老友的霍克申請了為期兩個月的事假。眼看著這兩個月就要過去,他才發現,除了想念他妻子給他帶來的痛苦以外,沒有其他事情能夠將這種陰霾驅逐出去。其實,他的女友在這兩個月期間去拍攝的時候,有每周給他寫一封信,告訴沒有他在的日子她是多么悲傷,以及給他講述導演對于其他小演員的挑剔與責罵,但是拍攝進展的很不錯這其他沒有什么意義的信息。他忽略了這些信,他甚至想不起這個小女友,也許妻子的離去,與自己不應該將這個女孩和他的事告訴妻子的緣故使得他無限的自責。他又想起他兒子和他的一段回憶。一般情況下,回憶起的事情,不能帶去過多的投入感,以免這段回憶會成為一個悲傷的故事。應該是圣誕節的第二天,父子倆晚飯后沿著河邊散步,沿途經過一家首飾店,威斯克不經意間向里一瞥,就是那一瞥,成為了一個不可擦去的噩夢。隨后,直到快要走到家門口時,威斯克對兒子說:“你跟媽媽說,我要去趟學校取一個文件,稍晚些回來,讓她先睡吧?!?/p>
威斯克站在首飾店的櫥窗外。一頭鹿站在荒蕪的平原上,旁邊是一個拿著獵槍的小男孩,威斯克眼睛注視著這副掛在店里墻上的畫,他意識到他現在不應該在這里再做過多的停留,他也許已經被那些家伙盯上了。沒有這一瞥,或是這幅畫沒有再次當威斯克趕來時出現在店里的那面墻上,他也許會安穩的像其他人一樣度過他接下來的一生。威斯克推開門,手上的汗珠遺留在了門把手上,水汽像一個個失去母親的蝌蚪,那樣彷徨,那樣不安。他注意到左手邊幾乎都是女士的裝飾品,右手邊也是一樣,他感到更加緊張,他后悔推開門走進這家店里,他看了看手表,已經過去10分鐘。忽然又好似瞬間想到了什么,他把手腕上的表帶解開,先是自然地看了一下,留意了表帶的具體細節,然后對著售貨員說了一句:“你好,可否幫我找一塊跟這個樣式差不多的女士手表?”其實,在說這句話之前,他是想說出換一下電池這個借口,亦或是買一些什么首飾之類的。但是都太不合適了,或者說,太不符合他的身份了。他感到后背已經濕透,汗水的印記很快要侵蝕到最外層的衣服表面。他又將視線轉移到了這頭鹿和拿著槍的小男孩的這幅畫上。他認出了些什么,是那個男孩還是那頭鹿,只有威斯克自己知道。
這幅畫最后作為了威斯克妻子的陪葬品?;艨嗽陔x開墓地的時候跟威斯克提起了休假的事,也許霍克看出來威斯克的精神狀態早已因為悲痛而不能勝任學校的教學及行政工作,便主動提出來。其實這兩個月,威斯克并不是什么也沒有做,只是他沒有向別人提及,別人也未曾看到過他。他就像沒有了皮囊的靈魂,游走在這個充滿謊言與恐懼的城市里,聽聞著孩子的哭泣聲和罪人的懺悔聲。當時有一個轟動全城的消息,幾乎占滿了所有報紙頭條篇幅——“奧爾特城鎮出現吸血鬼”。所有的流浪狗、流浪貓不斷地從枯納辛河里打撈上來,之后,一個個貴婦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體的被擺成跪拜祈求的姿勢出現在教堂的洗禮池里。國王怒了,下令重金懸賞緝拿殺人犯。但是城市恢復了他假善的本面,讓欲望再次席卷整個城鎮,大家在一夜之間,都忘卻了曾經這個恐怖的夢魔。
威斯克將卡片揣入了口袋,慢慢地走進了這棟他早已心念著的大樓。的確,如他想象,這里充滿了秘密,也許,他在這里能夠找到離開他的妻子。威斯克抬起頭,他看不到頂端,但能想到這里沒有盡頭。他可以立即辭職,或是挑出一個最優秀的學生,告訴他,他在這里所擁有的那個房間,可以與他玩一場捉謎游戲。大廳里傳來悠揚的鋼琴曲,威斯克閉上眼睛仔細地聽著這脆弱的音樂,他好像在哪里聽過。是的,這首音樂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他的周圍已變成漫山的雛菊,他心愛的未婚妻身穿白色長裙,騎著一匹黑馬,離他越來越近。威斯克心頭一痛,他知道這是他的回憶深處已經鎖藏的秘密,有人在沒有受到他的批準就將它公之于眾了,他開始漫無目的地跑,感覺后面有人追著他。歌曲停止了,威斯克慌張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其他人面無表情的從他身旁經過,但很顯然,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滿足了自己的私欲,因此想要極力掩藏起這種獲得秘密的快感。威斯克變得更加慌張,他想離開這個會將他掏空的鬼地方,他有一種不安全感在慢慢地將他纏住,越來越近以至于不能呼吸。是的,他的秘密太多了。他不相信他簽署的那份協議,還有那張卡片上的那句話。
威斯克以他妻子的出生日期的數字找到了一個房間,他本可以不推開那扇門,但是他的執念一步步引領他來到這棟大樓,此時,又要走進這個陌生充滿未知的房間里去。一切狀況的發生,他都在心里想過很多遍,他不是期待著會發生,而是恐懼自己逃不掉,終會面對。
那個下午,在那個房間里的威斯克,的確什么也沒有說,但是走出那個房間之后,他哭了,從他記事起,他再也沒哭過,他哭得厲害。他不用再去找他的妻子了,他知道墓地下面是他們曾想象的未來,那幅畫上拿著槍的小男孩就是他——威斯克。是的,他接受了這項任務。他不再屬于這棟樓,他背叛了這棟樓里的所有人。在兩年里,他成為了別人的父親,之后又將他們的孩子殺掉;他成為了別人的情人,將愛情拋尸在荒野;他成為了別人的救贖者,將殘喘的可憐人送進冰冷的牢籠里;他成為了別人可以信任的人,讓罪孽的劍柄指向了血緣之間;威斯克終于成為了那個偉大的威斯克。只是,他自己忘記了他的名字。每一個相信他的人,他都告知——“閉口不談,是我們的約定,我們一同回歸到田園中去?!?/p>
威斯克最終看到了墳墓里的那幅畫和他的兒子。
(作者系營口戲曲學校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