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

2018 年7月28 日,大毒梟埃斯科巴爾被警察擊斃25 年后,人們從他的壁畫前走過。這里是他為麥德林市窮人建的房子(IC 圖)
站在法庭上的這個62歲男人,身高1米65,臉圓眼大,看上去像個卡車司機、廚師,或者一個敦實憨厚的喜劇演員——很不出名的那種。總之,他很像你的鄰居,普通、友善、毫不起眼、人畜無害。
你會和這樣的人做鄰居嗎?
他來自墨西哥,名字叫華金·古茲曼,上世紀80年代初還曾當選過墨西哥省級候補國會議員。因為其身高,人們給他起了個不那么好聽的綽號,“矮子”。
如果只是如此,他確實會是個不錯的鄰居。
2月12日,美國紐約布魯克林聯邦法院宣布:華金·古茲曼,墨西哥最大販毒集團“錫那羅亞”的一號頭目、《福布斯》雜志“全球十大通緝要犯榜”第一名的犯罪分子、雙手沾滿了鮮血和毒品的黑幫老大,販毒、謀殺、非法持有槍支等10項罪名全部成立。
本·拉登之后,還從未有其他國際逃犯像古茲曼這樣引起美國公眾的注意。助理檢察官亞當·菲爾斯在庭審時說:“古茲曼幾乎將毒品送到了每個美國人的手中”。
“錫那羅亞”殺人無數,為避免證人被黑幫迫害,法院啟動了“證人保護計劃”。12人的陪審團與6名候補陪審員全員匿名。據美媒報道,此案選陪審員時,有人得知自己被選中直接嚇哭。盡管當地已采取高規格警備,為陪審員配備了兩名警衛,但開庭前仍有陪審員退出,迫使審判延遲。
從搜集證據到維持有關人員的安全,法院耗資超過5000萬美元,堪稱“美國歷史上最貴的審判”。
而在他的老家墨西哥,這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魔頭卻成了一位不走尋常路的“平民英雄”。有人說他,“出身卑微,敢于跟腐敗無能的聯邦政府叫板,還曾因救濟錫那羅亞受盡壓迫的勞苦大眾而名聲在外……”墨西哥知名女演員凱特·德爾·卡斯蒂洛也曾在社交網絡上寫道:“比起對民眾隱瞞真相的政府,我更愿意相信古茲曼。古茲曼先生,您要是為了做好事而走私毒品,難道不偉大嗎?……先生,要是這樣,您將成為英雄中的英雄。讓你的走私充滿愛吧,你懂的。”
謀殺、販毒、暴力、黑幫、英雄、慈善、愛……這些互相矛盾的詞匯,就這樣在拉美大陸最北端的國家,用到了同一個人身上。而且,不只他一個人。很多臭名昭著的黑幫,在拉美地區,卻贏得了不少人的支持,甚至還化身為當地流行文化的重要符號。
在拉美,現實就是這樣魔幻。
每年3月,墨西哥西北部的山間便開滿緋紅色的罌粟花,彌漫著濃郁的香氣。古茲曼就出生在這片區域里的巴迪拉瓜托市郊,這里也被喻為“毒品之鄉”。
“在我成長的牧場附近,直到今天都沒有就業機會。唯一能生存下去的出路就是種植罌粟、大麻等,我從15歲開始種植并出售這些(毒品)。”古茲曼在一次《滾石》的遠程采訪中說。
古茲曼自稱,他出身貧寒,小時候幫家人賣過自制面包、橘子、飲料、糖果等,幫著照看外婆的奶牛,也負責給家里砍柴,但這些工作遠遠不能養家,而且辛苦掙來的錢經常被他的父親用去喝酒、嫖娼。
雖然緊挨著美國,同樣也處于赤道以北,但墨西哥顯然和美國不是“一路人”,人們更習慣把墨西哥歸到拉丁美洲的板塊中去。
拉丁美洲是一個文化的概念,這個地區的常用語言是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等拉丁語系。與之相對的是盎格魯薩克遜美洲,也就是美國和加拿大。但很少有人說盎格魯薩克遜美洲。事實上,在歐洲,也有拉丁歐洲的說法,也少有人用。
拉丁美洲,是一個帶有濃厚殖民色彩的詞匯。他們的語言,來自曾經殖民過自己的國家,“拉丁美洲”這個詞,也是由法國人賦予。其目的有一說是,為了跟美國和西班牙、葡萄牙搶奪這個地區的影響力——它既不屬于英語世界,也不屬于西班牙、葡萄牙語世界,而是拉丁語世界。
經過一系列戰爭和民族運動,拉美各國陸續獨立。但這并未換來穩定的局勢,墨西哥、阿根廷、哥倫比亞、薩爾瓦多等國陸續發生內戰。戰爭的后遺癥之一,就是黑幫開始崛起。
以位于拉美中部的薩爾瓦多為例。1980年開始,政府軍與反政府的左派游擊隊進行了持續12年的內戰,戰爭期間,該國的孩子一旦年齡到12歲就要被征召入伍,要么加入政府軍,要么加入游擊隊。在軍隊里,這些少年經歷了殘酷的軍事訓練。
內戰結束后,這些在殺戮中成長、身心受到創傷,但是又接受過組織化訓練的年輕人,很容易就滑向了幫派組織。比如美國著名黑幫“MS-13”(野蠻薩爾瓦多人),就是由薩爾瓦多游擊隊員組成的幫會。
勒索、暗殺、偷盜、假鈔等犯罪行為,是黑幫的慣常套路,但在拉美地區,最賺錢的生意是販毒。
在拉美,印第安人自古就有種植古柯的傳統。原住民把古柯作為一種有藥用價值的作物廣泛種植,或制成古柯味的飲料。但近代,古柯由于能提煉出可卡因而被犯罪集團利用。當地人的傳統農作物成了毒品原料。

華金·古茲曼(@視覺中 圖)
隨著罌粟收獲的季節來到,所有當地居民連同老人孩子都上山收取罌粟汁,制成熟鴉片,再加工成海洛因和嗎啡,6月份便能將這些毒品偷運過邊境,進入美國市場。
“毒品犯罪肯定是跟經濟發展有關的,拉美國家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貧困和不平等,這兩個是根源性的問題。” 中國社會科學院拉丁美洲研究院社會文化研究室副主任林華對本刊說。她介紹,由于政府資金不足,很難扶植山區農民種植合適的替代農作物,且山區多被游擊隊和毒品犯罪組織控制,政府難以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