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里來

簡白

1

我開了一家委托公司，主營業務是幫人尋物、跑腿?，F代人工作忙，這種公司的存在符合需求，我本想生意也該紅火，可是，開業三個月以來，公司一筆訂單也沒接到，眼看就要撐不下去，我急得天天求關帝、拜財神。

今天公司終于來了一個客戶，不過是個古怪的客戶。這個客戶看起來約莫八十歲的樣子，穿一件臟兮兮的斜襟布褂，懷里揣著一張照片和一個布包。他胡子拉碴，頗有街頭流浪漢的派頭，身上還有一股怪味兒。我皺了皺眉，準備把他請出去，他卻從布包里掏出了一沓錢，對我說：“我要找人！”

那沓錢目測有一萬左右，夠我幾個月開銷。

我連忙堆起笑問：“找什么人？”

他回答：“找照片里的人！”

老人把照片遞給我，我接過來看，只見照片里端坐著一個穿民國服裝的女子，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照片背面寫著拍照日期：1914年3月6日。

算一算整整是一百年以前。

“先生，您在開玩笑嗎？”我忍不住問，“現在都2014年了，照片里的女人要是還活著得120多歲！”

“是??！”老人似乎聽不出其中有不符合邏輯的地方。

“一個人怎么能活120多歲呢？就算她真的活了120多歲，至今仍然健在，可是都一百年過去了，早已變老，憑著這張照片，我怎么可能找到她？”

老人聽罷又去翻布包，掏出一張年代更近的照片。

“給你！”

照片上的女人和之前的非常相像，再看日期是1981年。

“這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老人環顧四周，悄聲說道：“她不是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若不是精神病，就是看韓劇看瘋了！

難道他打算告訴我，她來自外星？

2

老人說照片里的女子叫蘇珊，是他續弦的妻子。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正逢亂世，先是日本兵侵略，后是內戰。有一次飛機轟炸，炸死了老人的原配，剩下不滿周歲的兒子和老人的母親。

老人的母親看中了蘇珊，想給老人續弦。于是派人上門提親，誰知蘇珊推說自己有克夫命，不宜娶。老人家底頗豐，母親完全沒料到會遭拒絕。倔勁兒上來了，非要娶這個媳婦兒過門。

每次家里做什么好吃的，母親都會讓老人送去給她吃，蘇珊酷愛吃魚，他們就天天做。這樣到了年底，母親又讓人提親，誰知蘇珊還是那句推辭的話：“我克夫?！?/p>

這明擺著是不想嫁到他們家來，母親決定放棄，可老人卻愛上了她。那個年代倡導自由戀愛，老人開始追求蘇珊，又是寫情書，又是訴衷腸。一來二去，蘇珊也對他產生了感情，再談結婚的事蘇珊就答應了，不過蘇珊和老人約法三章：第一，堅決不要孩子;第二，如果家里有喪事，她不守靈;第三，家里不能養狗。

第一條和第二條說是因為命硬，怕克了孩子沖了死人，第三條是因為膽子小。

老人答應了，和蘇珊簡單地辦了酒席，請了些街坊鄰居和親戚。女方那邊沒有人來，因為亂世，也不奇怪，可開席的時候卻來了一群貓。那群貓不搗亂不撓東西，就是靜靜地看著他們拜堂。

婚后生活平靜，一年又一年，可蘇珊卻一點兒也沒變老。到結婚的第十個年頭，老人發現了一件很恐怖的事。那是一沓蘇珊的相片，放在她裝嫁妝的紅木箱子底下壓著，本來沒什么，可老人一看照片背后標的年份卻嚇了一大跳，最早的一張是1879年，最晚的一張是嫁到他們家來的前一年，幾乎每隔一兩年她就會照一張，照片里的人除了發型和裝束的變化外，容貌上沒有絲毫變化。如果1879年她就已經20多歲了，那么現在她豈不是快80歲了？

想起她總是異于常人的舉動，老人得出一個結論：她不是人！

那之后，老人看見她總覺害怕，有一天他找人畫了一道符，貼在門上。蘇珊見了符，大叫一聲，掉頭就走，走到家門外，看了看老人，眼里含淚，從此再沒回來。

3

老人的故事，說得和真的一樣，我的心跟著一跳一跳的。

“您的意思是她是妖？”我問。

老人點點頭：“是貓妖！后來我被打成右派，每次挨揍，都能看見一群貓來搗亂幫忙！她即便是妖也有情有義，所以這幾年總覺得對不住她，想找到她！”

“如果她是妖，怎么找得到她？”

“南俊巷呀，那里自古怪異傳說最多，而且我前段時間在那里見過她，只是她一看見我就跑了。我年紀大，追不上。”

老人執意要我去南俊巷找這個女人，還說一萬塊就當是付給我的定金，如果找到了，并且安排他們見上一面，他會再給我兩萬塊。

誰會和錢過不去？盡管覺得老人的故事荒謬不可信，我還是應允了。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泡在南俊巷。

南俊巷是本市有名的商業街，白天人流量大，熙熙攘攘，可到了晚上店鋪一關門，卻有一股莫名的陰氣。我坐在我的奇瑞QQ里，盯著偶爾走過的人端詳，巴望著能找到和照片里相貌相似的姑娘交差?？沙藖韥砣トサ呢垼裁慈艘矝]看見，那里的貓出奇地多，一到晚上，來回穿梭，聯想起老人的故事，心里悶得慌。

終于，在守到第十天時，我看見了那個女人，她背著個雙肩包，蹦蹦跳跳和一般女大學生并無兩樣。我一度懷疑老人是因為看見了她才做了一張那樣的照片，編了一個那樣的故事。但我還是硬著頭皮下車，攔住了她：“姑娘……”

女生轉過頭：“什么事？”

“你是不是叫蘇珊？”

這個名字一說出來，女生的臉色居然變了。

“你是誰？”

“我……”剛要解釋，電話響起，是公司的員工打來的：“老板，那老人忽然昏倒，送醫院了，你快來！”

我想發脾氣，回過頭來，那女孩兒已不知去向。

半分鐘不到的時間，她能去哪兒？

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4

醫生說，老人有病，病得還挺重，不一定能熬過去。我趕緊翻老人的布包，意圖聯系老人的家人。要是聯系不上，那么多醫藥費豈不是得坑死我？

幸虧，老人的包里裝著一部手機，我撥通了老人孫子的電話，說了老人住院的情況，不一會兒他就帶著一家老小來了，神情激動，不住地向我道謝。

老人還在昏迷，我說起遇到老人的來龍去脈，老人的孫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告訴我蘇珊確有其人，只不過，不是什么好人。她和爺爺是半路夫妻，在“文革”前跑了，當時“反右”運動鬧得轟轟烈烈，而他爺爺是個資本家，肯定會被打倒，蘇珊嗅到了苗頭，就離了婚，離了家。爺爺不能接受蘇珊是這樣的人，精神受了刺激，聯想起蘇珊愛貓，便到處對別人說蘇珊是只貓妖，甚至拿著蘇珊母親的照片杜撰了關于蘇珊不會變老的故事?？沙诉@一張，那些照片誰也沒見過。

蘇珊跑到外地，又嫁人生女。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她托她的女兒來這里看過他們，這才留下了另一張照片！前段時間老人被醫院查出得了淋巴癌，覺得自己不行了，又開始嚷嚷著要找蘇珊，家里人哄著他，他索性就離家出走。

“找了半個多月，沒想到，他會來你們公司，委托你們給他尋蘇珊。”小伙子說。

“原來是這樣?！蔽覒抑男慕K于放下，不過，我還是告訴小伙子，我好像真的在南俊巷看見過和照片很相似的女子。

“是嗎？真有這么巧的事？”小伙子想了一會兒又說，“長得像也不奇怪，既然這樣，不如把那個女子請來，爺爺和你談好的價錢，我們會加倍付你?！?/p>

小伙子的意思是他爺爺一輩子都活在自己構筑的童話里，現在不行了，干脆請人演一把。

我點點頭，因此又去了南俊巷。

說來也怪，我驅車到了南俊巷，車剛剛停下，就看見了那個女孩。她說，那天她見我在打電話就去冷飲店買了一杯冷飲，回頭剛要和我聊，就看見我開著車急急忙忙走了。

我笑起來，松了一口氣。問她認不認識蘇珊，她說不認識。于是，我拿出包里的照片，對她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希望她能幫忙，她聽罷眼圈紅紅的，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們一起來到了老人的病房，她和老人說了幾句話，老人哭了，她也哭了，沒過多久，老人就去世了。

我順利拿到了錢，作為第一筆生意的來源，我把女孩當成了我的福星。

我常常請她吃飯，我發現她酷愛吃魚，害怕熱飲，膽子也特別小，一有什么風吹草動，就會嚇得臉色泛白，好一陣子才能恢復。

我們漸漸熟了，她便邀請我去她家玩。偌大的一間房子養了十數只貓，裝飾也和尋常年輕人不同，臥室的床鋪底下放著一個大大的紅木箱子，同老人描述得很像，我走過去打開來，箱子底下裝著一沓照片，最早的那一張是1879年拍的……

選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