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驢卡爾松

塞居爾夫人18世紀末出生于沙俄名門，小時候的名字叫蘇菲婭，父親是伯爵，曾相繼擔任過莫斯科市長和俄羅斯外長。蘇菲婭從小接受的是俄羅斯貴族式家庭教育，后舉家遷往法國巴黎定居。長大后她嫁給了一個法國貴族，成為塞居爾夫人。56歲時她發表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從此開始了文學創作生涯。其后20年間，她為孩子們寫了20部小說和童話。她的故事極具輕松幽默感，在法國家喻戶曉，近200年來被一代代孩子們所喜愛。

1

人是不會知道驢所知道的一切的，您大概也是如此。不過我相信當您讀過這個故事后，偶爾掛在嘴邊上的諸如“蠢驢”“笨驢”“呆驢”等詞語將會從您的字典里一掃而光。

在萊格勒這座城市里，每周二都有集市，人們在集市上可以買到好多價廉物美的貨物。不過，這樣的星期二對于我和我可憐的同伴們來說，卻是個受刑的日子，我們常常受到極不公平的待遇。

星期二一大早，我的主人（一個既刻薄又貪婪、心腸還狠毒的婦人）把母雞們下的所有的蛋和奶牛們產的所有的奶制成的黃油、奶酪，還有一周內成熟的瓜果、蔬菜，一股腦地塞進我背上的馱筐里，隨后她自己又騎到了我的背上，向集市出發。我不堪重負，渾身快要散架了，但還得咬著牙步履艱難地上路。即使這樣，主人的棍子還是不停地落在我的腰、腿和脖頸上。經過好幾個小時的跋涉，我們終于到了集市。東西卸下來之后主人就只顧去賣她的貨了，而我被拴在一根木樁上竟然得不到一口草料、一滴水。

這樣的日子周而復始，我實在苦不堪言，終于有一天趁主人沒留意，忍無可忍的我咬斷繩子，逃離了集市。我穿過街道，穿過農田，爬過一個小山丘，一直跑進圣·愛吾湖森林。時值夜幕降臨，我便在一棵老松樹下歇了下來，一覺睡到大天亮。

就這樣在森林里住了一個月后，我走出森林來到了附近的一個小村莊。在村莊的邊上，有一座孤零零的房子，一位白發老奶奶正在門口坐著紡線，我一下子就被她的慈愛和悲憫的面容打動了。

見到我在這里徘徊，老奶奶說道：“噢，可憐的小毛驢，你這是怎么了？如果你沒有主人，那就留下來吧。”就這樣，我又有了新的主人，六七歲的漂亮男孩兒喬治也成了我的朋友。我在這個溫暖的新家一住就是四年，主人待我很好，我也努力為主人做事，過得很開心。喬治的爸爸是個軍人，他升至上尉后就把兒子和老母親接去了營地，于是我只得揮淚與喬治和老奶奶道別。

2

我又被一對夫婦買回了家，小主人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兒，名叫波琳娜。波琳娜身體很糟糕，整天病怏怏的。我的到來對她是個心理撫慰，她把我視作唯一的朋友，我們朝夕相伴，她照料我、撫摸我，給我講述她的痛楚，以此來緩解內心的苦悶。

我的到來使她擺脫了孤獨，但病魔卻并沒有對她放手。天有不測風云，有一天晚上波琳娜家突然失火，小主人硬撐著身子跑過來打開驢棚的鎖放我逃生，自己卻被濃煙熏倒在了驢棚邊。我趕緊用牙叼起她的裙子，穿過燃燒著的橫七豎八的房梁，艱難地將她放到了遠離火場的安全地帶。經歷了這次驚險之后，波琳娜便高燒不退，兩個月后撒手人寰。當我看著人們抬走小主人的棺材時，心痛如刀絞。波琳娜的父母認為，就是因為我才導致女兒發燒、病亡，隨后這對傷心之至的夫婦將我趕出了家門。我永遠懷念波琳娜，我的名字“卡爾松”就是她給我起的，我一直沿用至今。

我又回到森林度過了難捱的冬天，轉年春天我又步出森林想重新看看外面的世界。我驚奇地看到了一個特別盛大的活動場面，原來是當地組織的一場驢子賽跑。那里已經聚集了不少選手和它們的主人，大家都是為了不菲的獎品而來的。

人群中有人同一位外號叫“財迷大媽”的婦人開玩笑：“喲，財迷大媽，你也來搶獎品嗎？”婦人答道：“我沒有驢，哪有這個福分啊！”這句話激發了我的好勝熱情，我上前善意地蹭了蹭她的衣角，“財迷大媽”驚喜地大叫：“哎呀，天上掉下個招財驢。這是誰的呀，沒有人認領它就給我跑了啊！”沒有人反對，婦人便掏出五十元“報名費”放到賽場設置的罐子里，回頭小聲對我說：“別讓我白白扔掉這本錢啊。你要是能跑第一為我贏回這一罐子錢，我就領你回家，讓你天天吃燕麥！”

比賽開始了，我一冬天在森林里的奔跑（為覓食、為取暖、為生存）等于是提前預熱了，所以在參賽同伴面前我的優勢絕無僅有，因而毫無懸念地奪得了冠軍。在人們的歡呼聲和羨慕的目光中，“財迷大媽”樂顛顛地捧著獎品（那罐子錢）離開人群，轉眼就把我忘在了腦后，完全不記得要帶我回家喂我燕麥的許諾。

人群漸漸散去，“賽場”上只剩下我和一對小兄妹。我感到有一只手在輕輕地撫摸著我，一個極為溫柔的聲音對我說：“可憐的小驢，你叫卡爾松，我認識你，人們這樣對待你不公平。跟我回奶奶家吧，我相信奶奶會接納你的。”

后來我知道說話的男孩兒叫雅爾克，他的妹妹叫雅安娜。所幸我遇到了一個善主，他們的奶奶是位慈祥的老人，見到我后驚喜地叫道：“是卡爾松！就是那個把它的小主人從火災里救出來的英雄卡爾松！”雅爾克在牲口棚里為我辟出一個“單間”，從此我與兩匹馬和一頭驢做了鄰居。

3

雅爾克兄妹倆家經常聚集著許多孩子，有他表親家里的兄弟姐妹，本村甚至鄰村的一些小伙伴也經常來這里玩耍。因此，我也結識了不少人：卡米亞、瑪德琳娜、伊麗莎白、亨瑞特、奧古斯特……他們大都非常喜歡我，對于我的聰明伶俐他們更是認可，甚至引以為自豪。他們當中大部分是我喜歡的，但也有我討厭和記恨的，比如奧古斯特。

那是緣于小伙伴們的初次打獵，一群沒有任何經驗卻又躊躇滿志的十三四歲的少年，你想想打獵歸來能有什么收獲呢。本來他們帶我去時在我的背上放置馱筐是為了裝獵物的，結果回來的時候筐里裝的卻是被奧古斯特誤殺的無辜獵狗梅多爾。我好悲痛。梅多爾是我在波琳娜家時結識的好朋友，一冬天沒見，它長高長大變得更漂亮了，沒料到竟會慘死在奧古斯特的槍口下，我心里暗暗發誓為了梅多爾我一定不會輕饒了奧古斯特的。

有一天，我在外面悠閑地吃草，遠遠看到孩子們朝我跑來。聽說集市上來了一頭“驢博士”，將帶給人們一場精彩的表演，他們要帶我去見識見識。卡米亞和另一個孩子還邊跳邊唱起了自編的兒歌：“卡爾松，卡爾松！我們要帶你去市場，把驢博士的招兒來觀賞；看完你也可以把招兒耍，所有的人兒都會把你贊揚，所有的手兒都會為你鼓掌！卡爾松，卡爾松！請你一定把名揚！”

大概一個小時后，我們到達了集市。驢博士所在的場地用繩子圈著，圈外已經站了好多人。小朋友們為我開道，好讓我能站得靠前一點兒。一陣鑼鼓喧鬧后，驢博士出場了。它長得清瘦，身體也很虛弱，面露憂郁之色，甚至有些悲戚。主人叫了一聲“米利弗洛爾”，它毫無熱情地向主人靠近了幾步，神情里帶著恐懼。在主人的吆喝下，驢博士開始了機械般的表演，也贏得了一些掌聲。但這一切都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我頓時明白了：這頭可憐的米利弗洛爾是在棍棒的陪伴下才學會一些招兒的，主人無非是把它當成了賺錢的工具。我原本以為會為我的同胞感到自豪，現在我卻厭惡它的主人，甚至有些怒不可遏，我決定要在表演結束前給這個主人一點顏色瞧瞧。

接下來米利弗洛爾的主人拿出一束鮮花讓驢博士叼起，說：“去獻給在場最漂亮的女人吧。” 米利弗洛爾假裝巡視了一圈，然后把花獻給一位又胖又丑的婦人。有人認出那是主人的老婆，一個十足的托兒。這無聊的把戲徹底激怒了我，我縱身一躍跳進場里，圍觀的人們大吃一驚。隨即我舉止優雅地向大家躬身問好，禮畢我徑直走向那個胖女人，一把搶過花獻給了卡米亞。

觀眾在鼓掌的同時竊竊私語，怎么一下子出來了兩個驢博士？后一個更像是真正的驢博士。重新恢復平靜后下一個節目開始了。米利弗洛爾的主人拿出一頂特別酷炫的高帽說：“來，把它戴到人群中最愚蠢的腦袋上去吧。”這回驢博士連巡視的環節都省略了，直接要把帽子戴到向它招手的小男孩兒頭上——這個小男孩兒和剛才那位婦人長得一模一樣，一看便知是她的兒子——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托兒。“既然他們做出這樣的勾當騙錢，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這樣想著，沒等周圍的觀眾反應過來，我再次進入場地，一把奪過驢博士正往男孩兒頭上戴的帽子，趁它的主人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迅速朝他跑去，把帽子嚴嚴實實地扣到了他的頭上。所有人都大笑著、喊叫著，甚至開心地跺起了腳，那前仰后合的狀態實在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4

出了這次風頭后，我成了周邊方圓幾十里無人不曉的“風云人物”。人們見面打招呼時總是要問上一句“聽說過卡爾松沒”或“認識卡爾松不”，他們還相互給對方講一些關于我的趣聞逸事，不管是真是假、有無夸張與虛構，反正我在故事中扮演的都是了不起的角色。這樣一來我變得有些飄飄然了，不但真的把米利弗洛爾和它的主人看成是愚蠢的家伙，就是對身邊愛我的小朋友們也時而表現出作為一頭驢特有的傲慢與偏見。

對奧古斯特的復仇心理我還沒有得到滿足，但機會不久也來了。一次小朋友們結伴去森林散步，年齡大一點兒的騎馬，年齡小一些的便騎著驢或矮種馬。隊伍浩浩蕩蕩，頗為壯觀。我一時沒有找到報復奧古斯特的機會，不過聽他接二連三地抱怨他騎的驢跑得太快、差一點兒沒把他顛下去時，我心里有了主意。

我有意向他示好，表現得十分溫順。果然回來的時候他要求換一頭驢，要求同伴把我讓給他騎。最后他的要求得到了滿足，我的心愿也實現在即。歸途中我有意放慢腳步，落在隊伍的后面，走到一處又深又臭的大水溝邊上時趁他不備，我輕而易舉地將他甩到了水溝里。接下來我扯著嗓子嚎叫起來，與其說是呼救，不如說是在開懷大笑。

經過這次驚嚇，奧古斯特當晚就病倒了，發高燒說胡話。我的這一“壯舉”徹底改變了我在小朋友們心目中的形象，有人對我敬而遠之，有人則開始對我輕蔑了。他們承認我的聰明，因而才斷定我是有意而為之，覺得我不夠厚道、不懂得寬容。后來我聽說那天我砸了“驢博士”表演的場子之后，它和主人一家斷了養家糊口的微薄的收入來源，一連挨餓好幾天被迫遠離了此地。后來我還聽說奧古斯特對于梅多爾的死非常內疚，他偷偷地哭了好幾次。相比之下對于一個心眼不壞就是有點笨的人，我實施的報復行為似乎更不值得原諒！我受到了很大的觸動，平生第一次在內心深處感受到了深深的悔恨。

雅爾克和他的奶奶給了我一如既往的關愛。有人提議將我趕走或賣掉，雅爾克不同意，他說：“是我把卡爾松帶回家的，它善良的本性我最清楚。”奶奶贊賞孫子的話：“卡爾松應該會比我活得久一些，所以你要答應我，好好幫助它、照顧它，讓它和你一樣活得開心一點兒、幸福一點兒。”祖孫的這番話讓我好感動，我給自己定下的小目標就是克服缺點、改正錯誤，重新獲得包括奧古斯特在內的所有小朋友們的原諒和友誼，我相信我能夠做到。

（責任編輯 趙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