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分好

汪亭

周末去城西爬山，與友人同行。山路蜿蜒深入，古寺藏匿其中，老樹茂盛，綠蔭遮陽。當天不逢初一或十五，信徒游客寥寥無幾，顯得佛門清凈。

殿堂出口處，端坐著一位年過古稀的和尚，面前案臺上擺著插滿簽條的竹筒。友人是居士，凡遇佛門中人總要頷首問好。友人站在老和尚面前行了佛禮，隨即與他攀談起來。無所事事的我，只好靜坐一旁，默默聆聽禪語。

環視四周后，我的目光停留在竹簽上。友人笑問：“想不想求一支簽呀？”我遲疑了片刻。老和尚看我一眼，說：“施主，求簽安心，心安何須求？”

頃刻，被這佛語怔住了。我抽出一支簽，遞給老和尚。老人打開后說：“此簽為中中簽，是一支好簽。”聽到這兒，我十分疑惑：“上上簽才是好簽呀！”

老和尚微微一笑：“上上為圓滿，圓滿之簽并不是好簽。在佛界，圓則寂。塵世中，圓滿剎那湮滅，容易流溢。其實，中簽才是好簽，有缺可補，有憾有想，八分為好。”

山谷空靈，古寺清幽，這番話分外悅人心扉。凡事只爭八分，不貪十足。這種處世境界，說來容易，踐行好難。

想起年少時，喜歡上一個女孩，幾近瘋狂地追求。每天上課時間寫情書，等到放學跑去她的座位上坐一小會兒，把情書夾進她的課本。日日一封，心事紛飛。幾個月下來，女孩突然傳來一張紙條，寥寥數語，冷冷清清，勸我不要再寫。

那時的我，內心如有一頭快速奔跑的獅子，不管女孩如何回應，依然我行我素，將滿心愛戀一股腦兒地拋送給她。那些時光好年輕，愛得太滿太執著，不給彼此留一點空隙，讓愛的人感到壓抑窒息。最終，相思成落花。

大學時候喜歡寫作。每次寫完一篇文章，遣詞造句改之又改。幾十次的增減，從一個句子到一組詞語，甚至一個字，都反復斟酌，力求結構完美，韻律工整。最終我在不斷的修改中無法自拔，感到頗為糾結煩悶。

住對門宿舍的師兄曾跟我談心，說我語不驚人死不休，但過于執拗未必是好事。曾經年輕氣盛不能理解，如今才知，行文應不拘形式，隨心隨性，以情理動人，適時留白，讓讀者遐思，才能產生共鳴，深入人心。

醫者常說，飲食八分飽，真是至理箴言。高中時住校，生活拮據，每天晚上自習到十點多，腹中空空，挨餓過夜，落下了胃痛的毛病。大學畢業看中醫，吃了半年的中草藥，苦不堪言，卻收效不佳。而后索性不吃，自己琢磨著調養，每日三餐定時少量，遇到美味食物，同事們大快朵頤，我自控少吃。半年后，胃痛反酸的毛病居然慢慢好轉。食欲乃人之本性，可五臟六腑自有習性，順其自然，才能互補互助。反之，內外爭斗必然相傷。

年少的情事，做得太多太過，便令人生厭最終落空。對待寫作過于追求形式，讓自己困陷其中身心疲憊。人到中年，歷經世事洗禮，便慢慢醒悟出八分好的真諦。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大自然如此，人生亦同。切莫追求十分圓滿，舍去二分累贅，定能收獲八分之好。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