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狂人日記》的病態心理及精神病院敘事場景

鄭天楠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9-0-01

眾所周知，俄國文學對魯迅的創作影響深遠，他的作品中存在著果戈里、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俄國作家的影子。《狂人日記》不僅名字和果戈里的小說相同，在藝術表現手法上更是離不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響。這種影響，尤以小說的病態心理描寫最為明顯。

所謂“病態心理”，就是指人的行為與心理異常或病理心理表現。其產生可能是由于生理功能障礙，也可能是腦的器質性病變所致，表現為感知覺障礙、記憶障礙、思維障礙、智力障礙、情緒障礙、人格異常等。其中，人格異常又被美國精神醫學學會細分為妄想型、分裂型、反社會型等十種類型。其中妄想型被解釋為：“多疑、猜忌，不僅對他人無法信任，并且把別人的行為動機都解釋為不懷好意。”顯然，“狂人”的病態心理即是一種妄想型的人格異常。

這種病態首先體現在敘事視角中形象的扭曲和異化。小說是以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展開的，狂人一開始就把自己置于一個“受迫害”的被動境地中，在他眼中，似乎所有人都圖謀不軌，想要“吃掉他”。趙貴翁僅僅看了他一眼，他就以為別人想要“害他”;路邊的婦人打罵自己的孩子，他以為別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吃人”;路人對他一笑，他便“從頭直冷到腳跟”，覺得他們謀害他的計劃“都已妥當了”，個個都變得“青面獠牙”;當自己的大哥找來郎中給他治病，他甚至驚疑郎中就是“劊子手扮的”，并且覺得由于大哥說過“易子而食”這樣的話，故而也有參與吃他的份。在這種多疑敏感的病態心理下，不僅周圍人的形象產生了異化，而且狂人眼中事物的形象也發生了扭曲。趙家的狗，總是“看他幾眼”;陳老五給他送來的魚“張著嘴”，仿佛要吃他;翻開的歷史書字縫里全是“吃人”兩個字。實際上，這些人和物并無吃人的意圖，所有的可疑痕跡也都是子虛烏有?！翱袢恕钡男睦硎澜绾同F實世界有一種巨大的反差，小說在這種反差中顯現出巨大的批判和諷刺力量，甚至還有一種悲哀情結。這種悲哀，為那雖不吃人但卻壓抑人的封建社會，為那“鐵屋”中昏睡的人，更為那寥寥幾個清醒的人。因為在當時，他們根本不可能喚醒其他人，憑借自己微薄的力量也走不出這屋子。

現實中清醒的，是“昏迷”的;現實中看似“昏迷”的，卻又是清醒的。這種現實與理想的反差和強烈的矛盾沖突，就是這病態心理的來源。最終，他無能為力，只能回到在別人看來是“然已早愈”的狀態，實際上卻是真正的病入膏肓，再次昏睡過去。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中，病態的心理描寫并不鮮見，更可以說是一個鮮明的特點，它對《狂人日記》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與《狂人日記》一樣，小說《地下室手記》的情節推進也是靠著主人公第一視角的心理活動實現的。在小說整體如地下室般陰暗的氛圍中，主人公的心理也如地下室一般陰暗、自卑，并時常處于猜疑之中。在一開始，主人公就說“我是一個有病的人……我是一個心懷歹毒的人”，但是他并不清楚自己患了什么病。其中一個情節，小說通過極為細致的心理活動寫他對一個上層階級的軍官抱有的莫名敵意，這種敵意來自自卑、來自“被迫害”的猜忌。他無數次幻想能夠在經過他身旁的時候朝他臉上打一拳。第一次他膽怯了，軍官的肩膀反而無意間將他撞了個趔趄;第二次他鼓起勇氣，卻被徹底地無視?！翱袢恕辈灰舱侨绱吮焕溲劭创?、視若小丑一般嗎？在他的另一篇小說《罪與罰》里，主人公拉斯柯爾尼科夫本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先進青年，卻因為病態心理產生的“扭曲的正義”而故意殺害了兩個人。在這之后，就是他內心懺悔和驚疑的過程。一開始沒有人懷疑他，但越這樣他越擔驚受怕，整日處于惶恐之中，正和“狂人”終日覺得要被吃掉一般。

此外，除了在病態心理描寫上的相似性，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魯迅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小說營造的始終是一個類“精神病院”的敘事場景。

私以為，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精神病院或者類精神病院都是一個十分常見的敘事場景。在這樣一個敘事場景中，大體上有三種角色，一個是精神病人，一個是醫生，還有一個是精神病院中的非精神病人，也就是所謂的“正常人”。當一個精神病院里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是精神病人，那么你再如何抗爭也只能是飛蛾撲火。電影《飛越瘋人院》講述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電影中，主角McMurphy為了逃避監獄的強制勞動，裝作精神異常，被送進了精神病院。當他因為做出一系列“違規行為”而被懲罰永久留在精神病院之時，他再也無法忍受精神病院里的壓抑生活。然而無論他做什么，都沒有醫生覺得他是一個正常人，所以他只能以一種近乎癲狂的方式試圖逃離這個精神牢籠。最終招致的結果就是，他被精神病院的醫生執行了腦葉切除手術，永遠喪失了自我意識，成為了一具精神病院的行尸走肉。在魯迅的筆下，整個封建社會恰如一座巨大的精神病院，在這其中“昏睡的人”好像一個個精神病人，而“狂人”正似電影中的McMurphy，雖然覺醒卻被視作瘋子，對于周遭無能為力，最終只得被迫妥協。

故而在《狂人日記》中，存在著一種“虛無的無奈感?！币驗闃O悖常理，因而虛無;因為無能改變，所以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