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如花， 花有花香

耿艷菊

只要一進院子，西廂房邊上的那棵柿子樹就會喚醒我關于畫畫的夢想。蒼褐色的枯樹枝上，紅紅的大圓柿子悠然淡定，映襯著古樸的灰瓦，清冷冷的藍天，還有朱紅斑駁的雕花門窗，偶爾有一兩只鴿子或小麻雀輕輕地飛過，相得益彰，美得讓人無所適從。

但我從沒有拿手機拍的念頭，只是靜靜地細細地欣賞，欣賞到心里去，就想著支起畫板一點點地把這風景畫下來，每一筆每一個細節里都是歡喜和鄭重，才不辜負這一場天地歲月的呈現。

來來回回，一天里要從這柿子樹身旁不知經過多少趟，冷風里卻要頓一頓，仰頭望望柿子樹，百看不厭，這成了寂寂寒天里有趣味的事。風是冰涼的，而心是溫軟的。

有一天早上，我進屋剛坐下，聽見鳥鳴聲，出去看，原來是兩只灰黑色的小麻雀，一只在柿子樹上蹦蹦跶跶，另一只在柿子樹下蹦跳著，忽而仰頭叫上一兩聲。兩只小東西在談情說愛嗎？它們的情話是不避人的。我雖然聽不懂它們在說什么，但看看枝上的紅柿子，卻覺得明白了麻雀的小心思，一個人站在寂靜的院子里兀自笑起來。

柿子樹有多少光陰了，說不清，算年輪的話，要一個大人的懷抱。多少天長地久的私語是聽慣了的，歲歲年年，年年歲歲，花開花落，四季往復，一個冬天又一個冬天，幾十年歲月倏忽而過，枝頭的紅柿子依然恬靜從容地和冬日相愛。

從錢紅麗的文章里看到王朔寫的一段話：“放了音樂，黑屋子就遠了，黑暗就華麗起來，四角通透開了窗戶，仿佛一座露天花園。再遠還有金山銀山，還有陶瓷、海，還有塑料、晴空，眼前人物，一盆盆旋寬，琉凈，擦亮新畫面，一輩子歷歷在目……”

寂寂冷冷的冬季也像一間黑屋子，周圍的一切總是暗兮兮的，而身邊也總有一樣東西會照亮這黑暗。院子里枝頭上不落的紅柿子就像王朔筆下的音樂，讓黑暗遠去，讓寒冷華麗起來，圓圓的紅，寧靜的，安適的，讓人忽略冬天而去關心自然生活本身的美好。晴空，琉凈，一輩子歷歷在目。

午后無事時，我喜歡在院子里站一會兒，仰頭看看冬日蒼冷的藍天，再看看柿子樹和枝頭明媚的紅柿子。從春天的新芽初綻，夏天的枝葉葳蕤，秋天的一樹果實，一路到冬天，真切地令人心動的是風吹不落，雨打不動，穩穩當當，靜坐在枝頭上的紅柿子。不僅是一幅畫，還是一首詩。

像林徽因的《靜坐》：“冬有冬的來意，寒冷像花，——花有花香，冬有回憶一把。一條枯枝影，青煙色的瘦細，在午后的窗前拖過一筆畫;寒里日光淡了，漸斜……就是那樣地，像待客人說話。我在沉靜中默啜著茶。”

每個人都是一棵柿子樹，與歲月耳鬢廝磨，曲曲折折，風霜雨雪，心頭上靜坐著紅柿子如詩如畫，讓人生的那些寒冷如花，花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