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薛紀元

多年前的某一天，面對故鄉石門鎮的曲折河灣，豐子愷感慨道：“有些記憶被焚燒掉，有些記憶被埋在心底，純真年代如流水劃過金色年代。”

可見先生是戀舊之人。

總有人批駁，戀舊是登上新一階梯的絆腳石，卻不知正是因為懷有了這一份對昔日美好的繾綣不舍，才激發出開辟新路的勇氣與毅力。

于豐子愷而言，故鄉嘉興石門鎮的每一條河道、每一葉小舟、每一戶人家門前的石墩子，都灑滿金色的陽光，一如喜樂無憂的孩提時代。父親的關切，母親的柔聲呼喚，乃至家中伙計的疼惜逗趣，都被豐子愷反復咀嚼回味：“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著人間的情味。”

這份眷戀太多太濃，自然情郁于中而發之于外，讓人渴望將自己的深情向人傾訴。如此，戀舊便宛如一只手，拉開了真情實感的閥門，推搡著讓人尋求全新的宣泄出口。

或許是文學，或許是繪畫，敲擊心門或是流淌筆尖，不知不覺間便讓人完成了一個新的開始。

《緣緣堂隨筆》就是豐子愷先生為了抒發對家園的依戀之情所作。書里的他似乎永遠都是那個無憂無患的少年，滿懷愛和希望，不斷嘗試探索。

當這種不因歲月流逝而蒙塵的純真心境被涂抹于紙張之上時，豐子愷陡然明了。自己所懷念的，從來不是一個單薄的個體在微小的某一處的時光，而是童真年代浸潤在愛與被愛中純粹的快樂。

這種戀舊已儼然超越了個人領地，它以開闊博愛的視角為個人添上新的責任，鼓舞督促著人們跨出個體的舒適區，為更多的人做些什么。

豐子愷的想法并不復雜，通過漫畫為中國孩子帶去歡樂。他也確實做到了，簡單有力的線條，活靈活現的情態，永遠以少年兒童的心去感知世界的熱忱，全部通過紙筆傳達了出去。

細想來，其實人人皆是少年，只是有人已將過往悉數遺忘，滿心以為只有這樣方可尋得人生的新開始，覓得一方新天地。卻不知，失了過去的人，再沒有那純粹的、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日積月累的愛與力量。

翻開先生的漫畫集，細品寥寥數筆，心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