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霖

我在鶴年堂當丸藥頭兒那會兒,有個徒弟叫梁啟俊,他是“裘派”創始人裘盛戎的干兒子。唱戲最重要的是嗓子,有種叫鮮石斛的中藥,潤嗓清喉效果好,裘老板就常年用鮮石斛保養嗓子。
1945年,日本投降,那段日子處處彌漫著人們的歡喜和期待。有一天,裘盛戎來到大掌柜吳相臣跟前,特別快樂地說:“后天新新劇院有我的戲,去聽戲找我。”他轉過頭對著店堂里其他員工說:“你們有空都可以去。”裘老板說著說著咳了兩聲,吳先生聽著覺得不對:“您嗓子沒事兒吧?”“對了,對了,最近嗓子緊,有點發干,含著鮮石斛舒服些,不含就不舒服,今兒來也是想叫你們給看看。”吳先生叫我:“雨霖,你們之前漉的鮮石斛露呢,拿一瓶給裘老板。”我去后邊取了一瓶,嗓子干,石斛露是最好的,喝下去喉嚨立刻滋潤。“石斛片您堅持含著,那天上臺中途飲場的時候您再喝瓶兒鮮石斛露,兩手準備,保準響亮亮唱到底。”
我們有個專門漉露水的器具,叫“漉水香”,上下兩截,上邊一截兒盛涼水,下邊一截兒,把洗干凈切絲兒的鮮石斛裝在大紗袋里,放進去。兩截兒交接靠下邊兒有一壺嘴子。“漉水香”抬到鐵鍋里煮,底座受熱,石斛蒸氣就變成水沿壺嘴兒滴出來。涼水要不停地換,免得熱起來漉不出東西。一斤石斛漉出四斤露水,就該換新的進去。
這石斛露,只要有蒸餾設備,自己在家也能做。漉露水的時候把紗袋里的石斛換成菊花,就是菊花露,敗火明目,苦森森的菊香味兒;換成玫瑰,就是玫瑰露,活血養顏,端出來光那個香氣,就叫人醉紅兩頰,仿佛新涂了胭脂的好面色。
新新劇院要上演的這臺戲,為的是慶祝日本投降,之前北方被日本占據,南北交流不通暢,所以現在要讓南北合唱一出戲。南方來了王博生,北方是張君秋、裘盛戎和金少山,全是大名角兒。戲園子內外密密壓壓擠破頭,所以當天,大家聚到后柜,擺上話匣子,聚精會神地聽“全國直播”。
一上來,《大保國》,張君秋先唱,不愧是“鐵嗓子”,金糕拌梨絲兒,又脆又甜,當得起“四小名旦”之譽,頭彩滿堂好。王博生一開口,也真的是名角兒氣派,也碰得了頭彩。接下來,該金少山,“倒板徐彥召出朝房”,氣沖牛斗真漂亮,掌聲叫好聲一片。“咦,這不是金三爺的聲音。”大家都聽出來是裘盛戎,唱到“功勞簿并無有國太令尊”時,全場沸騰,鼓掌叫好。這時王博生嗓音有些啞了。下一場《探皇陵》,還是裘盛戎,調門高,越唱越有勁,掌聲不斷。裘老板可真露臉了。
第二天,裘盛戎又來了,跟吳相臣大掌柜道謝:“謝謝您,這鮮石斛露可真管用。”
菜市口往東一段路有條棉花胡同,戲曲界許多大人物都住那兒,荀慧生啊,尚小云啊,全是當時中國數一數二的名家。他們每天吊嗓子唱戲,鮮石斛是常備藥,它有滋陰養液、清音散結的功效,聲音發悶、喉嚨嘶啞、口干舌燥,都可以服用鮮石斛。據說梅蘭芳到60歲還能顧盼生姿地唱穆桂英、楊貴妃,就是靠的常年喝鮮石斛茶,嗓子保養得好。而石斛露,更是把石斛里最多的藥力蒸餾出來,嗓子損傷,喝了立刻能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