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從字面上看,“忍”字,心字頭上一把刀。“冬”字,清冷寒涼的季節。“忍冬”二字,像一個世外清修苦行的人,在經歷了長久的寂寞和忍耐之后,終于開出一朵香氣襲人的花兒。
每每春天,小區四周的鐵柵欄邊上,一株挨著一株的金銀花,密密實實地爬滿了高高的鐵藝籬笆,滿眼都是蔥蘢和綠意。橢圓形的葉,一簇一簇細碎的小花兒,花瓣細長,有蕊探出,顏色是先白后黃,什么工夫變換的,不得而知。
那些花兒真的算不上漂亮,花瓣單薄瘦削細長,顏色也只有金銀兩種,無聲無息地藏在那些綠葉中,不招搖也不顯眼,若有似無。倒是那些枝枝蔓蔓,糾纏紛擾,纏纏綿綿,借勢而上,葳莛森森,聲勢蓋過了那些并不十分美麗也并不十分張揚的花兒。
早起散步,看見那些由白變黃的花朵兒在晨風中搖曳,香味密密匝匝地箍來,馥郁芬芳,一陣一陣的香味,襲擾得我有些暈眩。我輕輕掐下一朵,別在衣襟上,散步的時候,一路上都聞著花香。在晨光里聽著鳥語,看著那些肆無忌憚的綠意,濤濤地蓋過了天際,春天,聲勢洶涌地來了。
我無法想象,那么小小的一朵,會香得那么肆無忌憚,香得那么無所顧忌,香得那么自然酣暢,香烈卻不濃艷,高貴卻不傲慢,別有一番風骨。
有幾日,我懷疑自己是感冒了,嗓子紅腫疼痛得厲害,食不下咽,連話都懶得講,蔫頭耷腦,頹敗下去。大眼鏡先生巴巴地去籬笆邊,采來一小簇金銀花兒,小心翼翼地捧回家,放在沙鍋里加上冰糖煮水,然后盛一小碗給我。
我不肯喝,好端端地把花兒摘下來煮水,總覺得有些暴殄天物。那些花兒聞著雖香,但煮起水來,卻是苦了吧嘰難以下咽,加了冰糖,雖然口感好了許多,但終究不是什么好滋味。
那些花兒,蔫在碗里,沒有了往日的神采,我盯著它們出神。大眼鏡先生不依,說是必須得喝。他搬出《本草綱目》,引經據典,說金銀花清熱解毒,宣散敗火,喝一小碗兒保證藥到病除。我嘲笑他有江湖郎中的潛在氣質,喝就喝唄,還說上一火車的廢話干嗎?
真的喝了那碗金銀花煮的湯,遵江湖郎中醫囑,一日三次,每次一小碗,雖然不大好喝,但沒幾日,嗓子果然不腫了,不疼了,能講話了,也能下咽了。我欣喜異常,逢人便推薦金銀花煮湯。
金銀花,又名忍冬花,也叫鴛鴦藤,木質藤本植物。民間有句諺語說:“解毒不離忍冬花。”由于其花、藤、根都可入藥,所以又叫“三寶花”。我更喜歡忍冬花這個名字,有一股子隱忍、安靜和淡淡的傷感的氣質,讓人不自覺地生出心疼和憐惜的感覺。隱忍,是一種怎樣的蟄伏?
忍冬不語,開花時,常常是一雙一對,相對而開,默默而謝。兩朵花兒雖然散開在兩邊,但其根相連,咫尺相對,只要輕輕地摘下其中一朵,另一朵便也會緊跟著掉落下來,相依相守有如情侶。我給它們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情侶花”。相對而開,相對而眠,只怕輕輕嘆息一聲都逃不過彼此,怎么會不是情侶花兒呢?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喜樂也好,悲傷也罷,要來的擋不住,要去的也留不住。歲月深處,踽踽獨行之人,幸得一盞花事,唯有忍冬茶,雖不能解人生疾苦,卻得一時之喜樂,溫老惜貧,有慈悲之心。